文姜往屋里看了一眼,指指门外的方向,率先出了院子,齐萧跟在其后到了门外,她回身轻轻虚掩住朱漆门,两人走到铜雀巷深处,方停下来。
“说吧,什么事儿?”她表情很冷,语气也十分淡。
齐萧知道她心中不痛快,也就不怎么在意她对自己的态度,他诚挚地问道:“刘歪子现下在我手里,可需要带他来见你?”
文姜猛地抬首看着齐萧,半晌不说一句话,齐萧觉得她虽是看着自己,可是眼神却是空茫茫地迈过他,望向某个虚空的所在。
良久、良久,在雄鹰飞了个来回,在婴孩睡了又醒,在妇人织了又拆的循环往复的光阴里,文姜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原本我是想要亲手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现在却觉得即使杀了他,我也不会痛快。”
“那你…你是……”齐萧也弄不懂她心中所思、所想。
文姜双手蒙在面上,齐萧看到一行行泪水从她指缝间滑落,顺着她圆润的胳膊流淌而下。文姜语带呜咽地幽幽说道:“我仿佛是受命运诅咒的人,一心想要远离诸儿…虽然如愿以偿了,可是却又换来这样的下场…以为鲁允可以托付,不想自己不配他了。我反复想了许久,或许那清幽古塔才该是我的归宿,或许唯独如此我才能求得安稳。”
“你不该这样想,”齐萧叹了一口气,“你年纪尚轻,未来的路途还很长,哎!说到底,都是我和林舒害了你。”
文姜摇头,“我想这是命定了的,该是我的就怎样都逃不脱,即使没有你和林舒,也还会有其他人听从上天的旨意来安排我的生活。”
齐萧听了这话,一方面觉得惊诧;一方面觉得解脱。
林舒全神贯注地听齐萧说,听到这里时,也受到不小的震惊,“天啦,她怎会有如此想法,竟比我这个后辈还想得通透。”
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屋子被暗夜装点上了一道朦胧,齐萧取下灯罩,点燃油灯,林舒明亮的眸子便映进齐萧的眼中,他想伸手去轻抚她如缎般的秀发,终究按捺住了一时的情动,他摇头道:“不见得通透,这只不过是她寻求安慰的法子罢了。她心中痛苦,是以才要麻痹自己。”
林舒深思道:“你们是不是把贞节看得很重?假如一个女子失去了贞操,那就是碎玉,就有瑕疵,她就必然生不如死?”
“我不是女子,我又怎会知道她们如何想的?”齐萧面上一红,还好灯光昏暗,不怎么明显。
林舒若有所思,继续追问道:“那你是如何看待女子贞操这件事的?”
一盏如豆的灯,一男一女共处一室,说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齐萧虽是江湖中人,也不免有些难为情,他看林舒两眼清明,一副坦荡心无杂念。不禁自我谴责一番,然后坦然道:“也并非全都如此。”
“那你呢?你也看重?”
“我…我……”口若悬河的齐萧第一次被问得语塞。
林舒一脸正气地说道:“说实话!”
“喂,这位女官爷,我可不是你拷问的犯人。”齐萧想借着这句话搪塞过去林舒的问题,因为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许岔开话题!这很重要,因为如果哪一天我能够回去了,我也可以写上一篇文章告诉那些后世的人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先调查好,有证据才可信,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古人节烈之齐萧观’。”说话间不禁得意洋洋。
齐萧一惊,忙问道:“你要回去?”
他的话顿时浇灭了林舒的心中希望的火种,那老者的话犹在耳中回荡,她烦躁地一挥手,“也不一定啦,如果这里住得舒服,我也不必非回去不可。”说罢故作轻松地笑道:“刚才说得好好,怎么又扯到这个事情来了,你难道就放了刘歪子?”
“那是不可能的,我给了他一点教训。”
“快说来听听,你是怎样教训他的?”林舒一脸欢喜地期待着他的回答。
齐萧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没将他怎样,就是废去了他的武功,并将他阉割了,以免他以后再去害人。”
林舒惊得瞪大了眼睛,“你真的这么对他?”
齐萧点头,疑问道:“你觉得过了,还是不够?”
“有那么一点觉得过了,”林舒道:“不过想想还是觉得你做得很对。”
齐萧点头,突然问道:“我在街上碰见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哦,”林舒一瘪嘴,“还不是因为文姜的哥哥诸儿,我告诉你,你简直未必相信,他兄妹二人竟有男女之情。”
齐萧回想起齐文姜也曾说过要避开诸儿这类的话,原来是因为此。
“所以他把我当成文姜了,今日晌午我不小心说漏嘴,把他和丹霓夫人还有他婢女书音的事儿抖了出来,他听了我的话,神色十分吓人,我很恐惧所以才惊惶不定,你拍我的时候,我还未缓过神来,对你态度也恶劣了些,对不住了啊。”
齐萧哈哈一笑,“得了你这句‘对不住’,倒是今天最大的收获了,难得听见你道歉。”接着他又问道:“丹霓夫人和书音,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舒不禁连连摇头,“说了你也不信,这齐宫呀,秘密实在多得数不清。”她缓口气,续道:“丹霓夫人也可算是姜诸儿的继母,可是两人却背着齐僖公做出不合伦常的事来,我不小心在废宫听到的,千真万确,这下你知道姜诸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齐萧不语。
林舒续道:“可气的是,我问过书音,她竟告诉我不恨那姜诸儿,你说奇不奇怪?”她叹了一口气,“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姜诸儿也的确够可怜的。”
“林舒。”齐萧郑重其事地叫她。
林舒看他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样正经地对她说话真是相当稀奇。
齐萧道:“不要因为同情而做了糊涂事。”
“我才不会,”林舒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提醒自己不要对诸儿动情,于是笑道:“我心中已经有人了。”
一时,齐萧喜忧参半,喜的是她有定力,忧的是她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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