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寒梅曲折出严冬的冷傲,血红点点笑破春意的喧嚣,雪花带走浮世的尘埃,留下苍茫的凉意,这是一副孤寂而凄清的水墨画,反射出执笔之人一腔热烈的悲凉和着悲凉的热烈,丹霓夫人画的不是梅花,画的是扭曲的疯狂。
婢女素蓉来报太子到了时,丹霓夫人正在进行最后一笔的勾勒,那凝聚了狂喜和绝望的血红色梅朵傲然飞在枝头,飞到情根深种的心里。她搁下笔语气不悦地责备道:“慌张什么!”
素蓉低首,想起这段时日的悲催,丹霓夫人让她每日站在宫门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的是在看到姜诸儿的第一时间立刻来报。除了必要的解决三急类需求外,她唯一要做的是把自己站成石像。如今马不停蹄地前来回命,竟还错了不成?
丹霓夫人道:“他到哪儿了?”
“才刚到路口,奴婢远远地见着就赶紧回来告诉夫人。”素蓉答道。
那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到这里。
“你可确定是太子,可会看错了?”丹霓夫人患得患失地疑问道。
“奴婢确保绝没有看错。”
丹霓夫人放心地点点头,“你下去吧!”
素蓉一走,丹霓夫人就飘到妆奁上的铜镜前,三百六十度地把自己打量个遍,胭脂淡了,补上;发丝乱了,重梳;衣衫太过普通,换下;……恨不得把自己打扮得无任何死角。她以为诸儿回心转意了,又或者他终究如自己一般熬不过了,说到底他始终还年轻,年轻人难免轻率地会说分开,丹霓夫人不怪他。
她绝不是最美的女子,可是她的特别韵味让人无法否定她的魅力。正如林舒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她具有一种震颤人心的力量,有些像无毒的罂粟,拥有阳光下憾动心魄的美,让人成瘾不是她的目的却是无意识的结果。她精心装扮后,才满意地踏出闺房,到正厅坐等诸儿,满心铺张着如少女与意中人初次会面般的忐忑不安。
诸儿周身环绕着阴暗潮湿的气息,提着食盒进来的一瞬,丹霓夫人抬头看到这个微曲着头发的男子,对他销魂一笑,“今儿怎会有空闲过来?”说话间柔情和隐忍并存。她摒退了厅内下人,好让自己与诸儿有独处的空间。
“我带了点心过来。”说着他取下食盒的木盖。
浓而复杂的味道顿时充塞整间屋子,甚至掩过熏香的味儿。丹霓夫人不喜欢这样浓烈的味道,不过因为是诸儿的心意,于是凑过来问道:“什么东西?”
诸儿迟疑道:“茴香糯米糕。”
丹霓夫人捻起一块,轻嗅,一股凶猛的味道让她心里连连犯怵,她抬眼看诸儿,他正背对着自己站在红木置物架前,有一下无一下地敲着木台。
“诸儿。”
诸儿听到丹霓夫人在身后似呢喃地叫他,心漏跳了一拍,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直不动。丹霓夫人突然跑过来从背后热烈地抱着他,诸儿后背顿时汪洋着炙热。他拨开腰上丹霓夫人交握在腰间的手,“小心被人撞见。”
“我不怕,”丹霓夫人再度抱着他的腰,“让他们看好了。”
诸儿的背心温热一片,她的泪水融解了他的硬心肠,终究是自己招惹了她,又弃了她。可是当初他以为他们只是两个寂寞的灵魂偶尔地靠近,她只是一时的情迷,她不会对自己动情,她只是太需要一个人,就如同自己一样。不曾想她却将真心交付给了自己,像她这样的女子,一旦爱起来,则焚心以火;恨起来…他不知道她恨起来会怎样,不过或许不久便可揭晓。
想起自己对她有所亏欠,语气也软了,他柔声说道:“夫人,你往胳膊上扎那么多针眼,不疼么?以后别那么做了。”
丹霓夫人靠着他的背,摇头道:“不要叫我‘夫人’,我害怕听到你这样叫我。”
一时,两人静默。
素蓉因担心安胎药凉了没有药效,遂给丹霓夫人送药,刚走近,就看到让她触目惊心的一幕,她慌得六神无主。难怪夫人对太子会这般关爱,难怪她要让自己想方设法找太子来。素蓉的脑袋中嗡嗡作响,满心充斥着惊诧。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撞见这一幕,还不知道会怎样对待自己。
素蓉慌乱地远离了这个是非地,她神色木然地回到厨房,旁人见汤药没动,她神情又十分古怪,纷纷前来关切地询问。她呜啊嗯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大家还道她是被夫人责骂,于是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她知道这件事如果不小心透露出去,那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她能勉强确保自己清醒的时候不乱说,可是假若睡熟了,不小心梦话了那又该如何?她遇到了不小的困惑,可见撞见他人的隐私,也未必是件好事儿。
厅内两人中诸儿在茴香混着麝香的味儿中首先醒转过来,他推开身后的丹霓夫人,迈步走至案桌前,丹霓夫人紧跟着来到他身边。诸儿心一横,淡然道:“你不爱吃这糕点,就赏给下人吧!”
丹霓夫人立刻笑道:“我爱吃的。”说罢就吃了一块,味道有些怪异,她只嚼了一口,就使劲一憋气整个吞了下去,口中还留有余“香”,她见诸儿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好勉强再吃了几块。
诸儿扭过头道:“还有国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你才来没多大一会儿,”丹霓夫人道:“怎就急着走?”
“国事重要,我不想父王回来责备我倦怠。”诸儿找借口道。
丹霓夫人摸着额头,心中顿时空成一片,见诸儿面有焦虑,于是说道:“去吧。”说罢就先转身回了内屋。
诸儿心道:但愿你能体谅我的苦衷,但愿我们从不曾有过什么。他提起食盒满面惨淡地离开了这个桎梏他灵魂的地方。
三个时辰后,丹霓夫人腹痛难忍、汗如雨下,她顿时醒悟那糕点中原来隐含麝香,她那样没有自己地念着他,他却如此对自己。腹中之物向下坠胀,她也随之被带入无边的深渊,刺鼻的血腥味儿、众人的喧哗声、还有诸儿的无情让丹霓夫人彻骨地痛楚,而此时,安宁祥和的夜空里星星正俏皮地眨巴着眼,柔和的星光下树枝则摇摆着婀娜的腰身,梦被披上绚烂的纱。
自古多情之人就注定要被无情者伤得最深、最痛、最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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