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无忧将心中的诸般感受压制下来,替丁冶喂了一碗水,他的双唇显得没有那么干燥,呼吸也顺畅了很多。
她本来一直想逃离丁冶,但现在情势急转如斯,她当然不可离去。丁冶为何要这么做,她不得而知。可是他实实在在地救了她,就凭这点,她也不能弃他不顾。
后来她实在支撑不住,倒在他身边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次日凌晨,天空微微亮,她身下睡着丁冶起先铺在马车上后来放到大树下的那张地毯,身上盖着自己的羽绒服,身边是她的背包。丁冶在她身边正俯身给火堆加树枝。
听到她发出的响动,丁冶回头来看她,对她微微一笑。完全正常阳光的笑容,和以前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愣愣地看着他。
丁冶说:“你弄坏了我的夜行衣。那可费了我好大功夫才做成的。”
她迟钝地说:“哦。对不起。”说话间觉得嘴有点张不开。
她又问:“你的伤没事了?”
他笑着摇摇头,又指着她的下巴说:“你这样挺好看。”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发现大半个下巴都被包扎上了,难怪张嘴说话觉得有点吃力。
她尴尬地笑了笑。
丁冶从火堆里拿出一个正在烤的东西,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掰成两半,递给她一般,说:“早餐。”又指指放在一旁的旅行水壶,说:“你这个水壶放在那包的侧袋里,我看到就不请自用了。”
她说“没关系”,把那食物接过去,握在手里温暖松软,是昨天小梁烤的那个玩意儿。看起来象个巨大的褐色玉米。她咬了一口,口感象面包,味道象松仁。实在是饿,她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牵动下巴上的伤口,叫了一声,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丁冶说:“说起你那伤口,因为昨天没有及时治疗,恐怕会留疤。”
她怔了怔,问道:“多大的疤?”
丁冶说:“伤口有多大,疤就有多大。”
那就是破相了。她故作轻松地说:“不碍事。”
丁冶说:“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为了减轻我的负罪感?”
她倒真没想到这层。她认真地说:“真的没关系。说真的。。。”
丁冶连忙摆手说:“客气的话不用说了。你是不是在等我解释?”
雨无忧说:“好啊。”她对丁冶这张脸还是有些微畏惧感,因此说话腔调不是太随便。
丁冶说:“我会跟你说的。不过这是一个冗长的解释,里面还牵扯到另外的真相。现在时间不够。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这么复杂?她心里自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另外的人了?”难道丁冶是傩胡人,和那嬷尊有很深的渊源?他救她是为了族人的利益?可是这无间道混到她身上就全错了啊。
丁冶见她不语,又说:“别胡思乱想。我可从来没认为你是傩胡人。虽然你有个极其可疑的纹身。”
她说:“那纹身和傩胡没有丝毫关系。”
丁冶说:“那可未必。不过我也没看仔细。改时间细细研究一回就清楚了。”
她脸上掠过一丝被冒犯的不快。丁冶看到,脸上闪过恶作剧的神色,挪过去挨她更近了,跟她咬耳朵:“到现在还排斥我吗?要不是我舍身相救,你早被软梅檀胶毒噬得体无完肤。”
她想起那因心动而至她羞愧的一日,咬了咬嘴唇。丁冶在她耳畔呼出的气息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击。
半晌她问道:“只是不知道腊姟为何那么恨我。”
丁冶沉默了一下,然后笑道:“那晚你不都听到了吗?”
那晚她想从媚香楼溜走,无意中偷听到腊姟和丁冶的对话。丁冶发现了她在一旁,于是匆匆和腊姟告别,回去备好轿子等她自投罗网。
雨无忧说:“那么真的是因为你的缘故?如果是这样,她其实大可放心。”
说这话,嘴里有些涩涩的,知道自己起码有点言不由衷。对身旁这个男人,给她越来越浓的无法言表的亲近感。还有丝丝甜蜜酸涩的心悸感觉。不过,她一向有风度,根据先来后到的原则她礼应让贤。最可能的则是,感情还不够深吧。
丁冶说道:“好吧,我承认被你打击了。”又露出他那招牌懒懒形容。
雨无忧不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对着火堆正襟危坐,双眉深蹙。额边有汗渗出。她问道:“伤口还在发痛吗?”
丁冶说:“那暗器上煨了毒。他们为抓到你,不惜代价。看来你对他们真的很重要。你知道原因吗?”
雨无忧摇摇头说:“他们可能搞错人了。那毒,要紧吗?”
丁冶说:“不至于伤到性命,但需要时间把毒都逼出来。放心吧,我这身子骨,不在乎多那一点点毒。”他现在是正常的坐姿,长腿盘起,身材显得高大挺拔,也不知平时举手投足的种种伪装是怎么做出来的,竟会让人忽略他的身高与宽阔的肩膀。
雨无忧想起平时他走路装出的那副轻喘微微的样子,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
丁冶脸颊流出细密的汗珠,身上散发出热腾腾的气息,大概是在逼出毒素。雨无忧知趣地没有打扰他。在旁边收拾背包。她翻出了一盒阿莫仙来,看看有效期还早,便抠出一颗药丸来,用水服下。心想,等丁冶排完毒也给他一粒,免得伤口感染。
半个时辰后,丁冶头顶上的乌云逐渐散去,他收了功,擦掉了脸上的汗,“吁”出了口气。雨无忧默不作声地递给他一粒螺旋霉素药丸,示意他吃下。丁冶看了半天,问:“这是什么?”
雨无忧说:“好药。”丁冶一下抓过她手上的药盒,前前后后翻来覆去地看上面的简体字和外文
---居然没有拿倒。看完了外包装后,他抽出药盒里面的两版药丸,看到其中一个上面已经少了两粒,急问她:“你吃了一粒?”
雨无忧点点头。
丁冶表情严肃地说道:“怎么随便吃药?!这药不能乱吃的。快想办法吐出来。”
她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个小题大做的古人。
丁冶的皮肤白得很怪,再急也不会泛出红色,只是滴汗珠。
雨无忧耐心地解释道:“这个药真的很安全。如果伤口化脓感染才危险呢。我们那。。。极西大陆,这个是常用药。”
丁冶截住她话头,说道:“去他的极西大陆。”伸出手指在她腹部又快又恨地戳了一下,她张嘴“哇”地呕吐起来。她吃的早饭连同刚才那粒胶囊尚未融完的阿莫仙都给吐了出来。
伏在在地上翻肠倒肚地吐了半天才终于收住。她没有力气跟丁冶争辩,翻身仰躺在雪地上恼怒地看天。
丁冶说:“现在好了。”满意地看着一地的呕吐物。他想扔掉手里的药盒,突然改变了主意,塞进自己衣服里,说:“也许将来有用。”
然后他跟雨无忧说:“带你去个地方。”说毕从衣袋里掏出两块薄薄软软的黑布,把一个往雨无忧头上一套,一个套在自己头上。原来是两顶薄薄的帽子。
他指指脑袋对雨无忧说:“防风保暖。”
然后他用雪浇灭了火堆。将那张一张双人床大小的地毯平铺在地上。把雨无忧连拽带拖地弄到毯子中央,他自己在旁边跪坐好,对雨无忧说:“我要做法了。”
只见他双手在地毯边缘按照某种步骤按了一圈,之后双手平伸抓着地毯两侧用力一提,那地毯便颤颤巍巍地离开了地面。
雨无忧吓得“啊”了一声,马上想从地毯边滑下去,丁冶一把抓住了她,喝道:“想做什么?”
地毯离地面越来越高,稳稳地飘在比那片枯树林高一尺的地方。雨无忧放弃了下去的打算。
现在地毯平稳地向前飞去,速度很快,风声很响,恐高症让她有点想尿裤子,只好紧紧抓着地毯上的绒毛不敢动弹。
丁冶说:“不能飞太高,会很冷。怕高的话,闭上眼睛别往下看。”
因为光线的关系,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绿色的眼眸象宝石一样折射出太阳的光芒,一层淡绿,一层深绿,极长的黑色眼睫毛在眼睑上留下重重的阴影。
雨无忧恍惚地看着正在操作这张飞毯的丁冶,明白自己是怎么才能够翠烟县到鹂州的了。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到底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