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冶懒懒地笑道:“这北方苦旅,一个弱女子哪能受得了。鹿之仍是这般不懂惜香怜玉。”
赵狄嘿嘿笑道:“不知怎的,乍见这高老弟,我就想起了小兰。前月和老玳会面,他还说起那个会写诗的青楼女子,嗟叹真难得。”他突然住了口,非常尴尬地看着谢若的马车。
谢若不是弱女子,她是疯女子,丁冶必须把她带在身边才能避免她出事。
雨无忧听得耳根都红了。
丁冶笑着说:“高兴可怜,从小失学,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做诗自然不用提了。不过他武艺却甚精湛。本官有他和留香,高枕无忧可也。”
雨无忧听他这样说,脸上颜色自然不好看。丁冶却依然闲闲笑着,不去看她。
赵狄听说雨无忧武艺精湛,果然马上叫嚷着要比划比划。
雨无忧面红耳赤地对他拱拱手说道:“我那楚兄,武功非同寻常,赵大人和他比试吧。小人我,还是算了。”
说话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丁冶无比灿烂的笑脸,简直气得要死。
正又急又恼,谢蘅拦住了赵狄:“咱们先比划比划。等我先和高兴切磋过了你再找他。”
赵狄点头。谢蘅放下手中酒杯,风驰电掣般,突然掠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颌下一缕胡子,顺势向外扯,一边咯咯直笑。
赵狄哇地一声叫道:“好粗鲁的毛头小子!”话音未落,整个人腾空翻起。
雨无忧以为是谢蘅拽着他胡子将他扯了起来,谁知这赵狄竟然将全身重量支撑在胡子上,借力使力,整个身体腾空翻到谢蘅上方,双手张开,朝她头顶击去。
雨无忧惊叫道:“小心!”
谢蘅身子一矮,猫在地上,滚到旁边的沙地上,然后跳了起来:“你这老头子有两手。。。”还没说完,脚下一歪,坐倒在地上,神情非常狼狈。
雨无忧愣住了,心想谢蘅怎么这么。。。不堪一击。而且赵狄的手还没碰到她。
一旁的丁冶站起来,问道:“留香你没事吧?”他的表情也有点惊奇,还有点忍住笑的意思。
赵狄已经翻落到地上,快步走到谢蘅身旁,伸手拉她:“楚兄,怎么回事?”
谢蘅本来也愣着,突然翻过身去,双手在沙地里刨着,没理会赵狄伸过来的大手。
不一会儿她从沙里抓住一个东西,用力向外扯,哼哼着说:“就是这鬼玩意儿绊倒我!”
她气愤之下,力道颇大,那东西一下被她从沙地里扯出来,原来是一根棍子。
谢蘅拿着棍子舞动两下,说道:“什么东西这么软?”
棍子上的沙被她甩得刷刷落下,大家才看清,原来这是一截取掉了手掌的小臂。谢蘅恶心地叫了一声,扔掉了那手臂。
那截断臂正好插在雨无忧面前的沙里,星光下,莹白惨淡。虽然失去了生命,还是可以看出,皮肤非常细腻光滑。雨无忧本来有点想躲开,见到这情形,反而上前拾起了断臂。
丁冶见状脸色变了变,走到她面前轻轻拿掉那只手臂,说道:“埋了吧。”他有意无意地正站在雨无忧面前。
雨无忧看着他,有点茫然,然后突然地,用力推开他,朝方才谢蘅摔倒的地方走去。
丁冶被她推得竟退了两步。赵狄赶紧上前扶住他,一边训斥雨无忧:“你这小子这是干什么?!”丁冶制止了他的呵斥,看着雨无忧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雨无忧置若罔闻,在沙地上蹲下,用力刨方才谢蘅方才刨的那个坑。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东西被她拉出来。拂去了上面的尘沙,竟然是个死去的婴儿。那那截皮肤颇具弹性的手臂一样,这婴孩状如熟睡,也是死去不久。婴儿身上还搁着一只五指张得很开的手,似乎在拼命为他抵挡什么。
雨无忧抚摸着那婴儿,浑身发抖。
这是她在地下芘纶城里治疗的第一个白傩人,一个小小的婴儿。
这时,一个军士拽着一具尸首过来报告,说在前面不远处的浅沙坑里发现的。
这是具女尸,一截手臂已经断掉。
那死去女子的面孔也为雨无忧熟悉,是那孩子的母亲。
显然是为保护儿子而断臂。
什么人如此残忍,会不放过一个母亲和一个小小的孩子?
众目睽睽,雨无忧忍住了眼中的泪,将婴儿抱起,向沙漠深处狂奔。
她想救活这孩子。
她可能跑得很快,身后传来渐渐稀疏的人声,她一个字都听不到。
跑了许久,她才意识到身处沙漠中间,绿洲早不知被她甩到哪里了。她站稳了身体,小心将婴儿平放在沙上面,然后坐在他面前,双手合拢,凝神运气,准备救治。
因为刚刚疾跑过,心情起伏过剧,她的玲珑剔透手怎么也使不出来。一着急,就更难成功。她努力平复下呼吸,将全部意念用在手掌上,渐渐地那里开始有淡弱的光芒浮现。
身后传来马儿的急蹄声,她顾不得,依旧凝神让手中的光芒变得更强。
突然她的双手被一股力量拉开,还未成形的光球消失了。
她转过头,目光因为愤怒而冰冷。她看到气喘吁吁的丁冶正从那匹头上挂着盏小油灯的乌云盖雪上下来,一边对她说:“玲珑剔透手不能起死回生。”说完,一阵咳嗽。
她生硬地说:“你怎么知道。”重新转过身去,又欲发功。
丁冶快步走到她身边,拉开了她的手,紧握住她的一只手掌,不让她操作。
雨无忧气得嘴唇直抖,眼泪一个劲地流。
丁冶将她抱在怀里,说道:“他已经死了。”
雨无忧一边努力挣开他,一边抽泣着说:“也许我能救活他。”
丁冶叹了口气,紧紧抱着她,不说话。
此刻,那躺在沙地上的婴孩肤色发青,四肢姿势冷硬,时间容不得延宕。
她的胸脯因为里面燃烧着某种类似于想自我爆炸的能量而剧烈起伏,瞬间双瞳由暗茄色紫转为明亮的粉红色,头发乱飞如蛇舞,神情狂暴。
在她双臂欲震脱丁冶的瞬间,丁冶的绿宝石戒指向夜空投射出一道明亮的光芒,同时他出手如电击中了她身体的几处穴道。
丁冶轻笑道:“你现在好厉害,让我不得不把防御档调高一个级别。”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弯腰抱起婴孩,从身上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巾将那小身体裹好,招出光渺剑,用它挖了个小小的沙坑。最后把孩子放了进去,再用沙填满了小坑,填得稍微隆出一些。
雨无忧看着他做这一切,激怒逐渐和缓,忧伤充满心头。回想方才丁冶的话,她应当的确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她突然说道:“可以把他妈妈放在他身边吗?”
丁冶回过头来看着她,轻声说:“好。”
“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我不该离开他们。。。”
丁冶说道:“不是你的错。”说毕,站了起来。
他起来得很慢,仿佛身有不适,喘着气,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胸部。她见他脸色煞白,双眉紧皱,急问:“怎么了?”
丁冶吃力地又坐下去,轻咳了几声,说道:“没事。”看了她一眼,补充道,“别急,一会儿就替你解开穴道。”说完,闭上眼调息。
天上的星星也隐去了,除了风沙的低鸣,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夜变得干涩冰冷。
雨无忧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某种危险的猎物在靠近,但她说不清它在何处。她抬头想提醒丁冶,不料丁冶倏地收了功,对她做了个“别做声”的表情,然后走到她身旁,将她挟起来,快步跑到一个很高的沙丘后面,并做了个手势,让那匹乌云盖雪也跟了过来。
一刹那,夜仿佛燃烧了起来,身边的沙粒在轻轻颤动,空气温度显著升高。
紧接着,吕妈的声音传入她耳里:“没人。”
然后是羽剑的声音:“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