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整块水面也已凝固。羽剑跳上去走进了漩涡口,吕妈跟了过去。雨无忧犹豫了一下,拉着丁冶冰凉的手走上水面。
在漩涡口他们站住朝里看。只见水波凝成一级一级的台阶,螺旋式地向下延伸。里面光线很黑,羽剑手中的木棍一端冒出了一些火花用于照明。
黯淡的火光下,依然可以感觉到水波暗涌,只是它们被法术禁锢在一定的形状中,活动范围有限。
不明白为什么白傩人会藏在这里。月胡国以北有广褒的人烟罕至的平原,会比这里更差?
下了十几级台阶后,雨无忧几乎只能凭本能前进了。羽剑木棍上的火光太弱,他又在前面,对她毫无用处。
幸好丁冶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他在她稍微前一点,帮她探路。
她渐渐感觉到手心里有许多汗,没想到自己会紧张到这个程度。虽然这水洞很阴森,但寒气没有想象的那么重,台阶也平稳,身边有那么几个人,比当初自己一人在翠烟山走地道时候好多了。
过了几秒,她才恍然,她手里的汗是丁冶的。难道他在害怕吗?她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可以感觉到他身体还是有点抖。
她想是不是他觉得很冷,不过这下面应该没上面寒冷。
吕妈羽剑离他们也不太远,说话不甚方便。她希望他能用读心术和她聊聊,可他只是带着点喘息沉默地走着。
他另一只手上随意勾着小油灯,但是没有亮光从里面透出来。他好像更满足于走在昏暗当中。
螺旋式阶梯尽头是个类似于山洞似的地方。羽剑木棍一挥,立时看到四面的汹涌波涛被无形的弧型罩隔着,努力地象挤进这个空间并彻底占领它。
见到这压抑的场景,雨无忧想问还有多久才会到,丁冶却先开口了:“能不能把魔杖灭掉?”
雨无忧从来没想到这木棍还有个大名叫做魔杖。不过她看到丁冶脸色煞白,全是汗滴,不禁吓了一跳,忘了魔杖的问题。
羽剑挥了挥那魔杖,弄熄了火焰。然后在黑暗里冷冷地说:“你既畏水又惧封闭所在,为何非要跟下来。”
吕妈跟着“哼”了一声,千言万语化为一字表达蔑视。她如今是处处和丁冶作对,待他远比以前苛刻。
丁冶喘息着笑了一下:“现在没问题了。还好,不怕黑。”
雨无忧才明白原来谢蘅说他怕水是真的。除了怕水,还怕密室环境。
他还是孟雨吗?她看着他的双眼,有点无语凝噎的意思。他回看着她,眼睛如平静的湖泊,坦荡得很。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黑暗中,四人摸索着前进。
除了丁冶的喘息和轻咳,没有任何别的声音。连回音都没有。
这是冰沼泽下面一个无声的所在。
也不是完全无声。偶尔地,仿佛会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空洞的闷响,可能是水的声音。
雨无忧对于羽剑造出来的微弱灯光可有可无,反正她都看不清。现在在完全黑暗中,反而有种安全感。这魔法造就的阶梯每一块大小高低都是一样的,很容易把握步伐。现在是她握着丁冶的手,觉得他的手好像没那么冷了。
漫长机械的行走后,他们突然来到一个豁然开朗的地方。看似有天然光线照进来。这是个巨大的山洞,洞顶很高,有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石钟乳掉下来。地面很潮,堆着些不规则的石头。整个看起来比上面的水道天然多了。
因为空旷,自然没有密室气氛。四周更没有张牙舞爪的凝固的水波。丁冶雪白的脸看起来欣慰得可爱。她看到他有些敞开的衣领那里露出雪白的皮肤,脖子下面有块浅青色的瘀斑。不知他在哪里又撞伤了。记得他皮肤自愈能力很强的。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不是外伤。
雨无忧轻声问他要不要让她再帮他“拍点乒乓球进去”。他摇头不要。
这地下大厅空寂得很,也没有人影。雨无忧疑惑地问羽剑:“他们呢?”
羽剑说:“还要走一截。”
雨无忧皱皱眉:“有必要藏那么深吗?”
丁冶轻松地对她说:“回头我们写部地心游记。”
吕妈戒备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少祖,快走吧。”拉着雨无忧的胳膊,跟在羽剑后面走了。
这湖底山洞很大,洞壁上还有暗色苔藓状不明植被,偶尔可以听到滴水声。这是冰沼泽底下自然形成的洞穴,着实比先前的魔法水道要赏心悦目很多。道路曲折,又走了几个时辰,到了一个稍微小点的地方,羽剑突然停住,说道:“要在这里休息一下。”说完就坐下来了,看着吕妈。
吕妈呆了一下,才明白该拿补给出来。把背上的包袱解下来,翻出一皮囊水,然后干巴巴地说:“没别的了。”
羽剑有些责怪似的看着她,吕妈脸有点泛红,大概自责后勤工作做得不扎实。其实她是右护法,应该比左护法地位高吧。
不过羽剑兼职嬷尊伴侣,这一点就足够压倒她了。如果白傩的体制也一般世俗世界没什么分别的话。
丁冶环顾四周,快步走到一处洞壁便,低头看了看,从那黑乎乎的石壁上哗啦啦扯下一蓬植被,拿到鼻子那里嗅了嗅,开心地说:“有食物了。”之后抽丝剥茧似的从壁上又扯了一大蓬下来,抱在怀里,走了回来。
吕妈看着那堆黑不黑灰不灰又黏糊糊的东西,做了个恶心的表情。丁冶对她笑着说:“好歹你也是吃苦耐劳的人,怎么这么挑剔了?”
雨无忧问他:“要帮忙吗?”
丁冶笑着说:“待会儿帮忙多吃点儿。”
对羽剑说:“麻烦你生个火。事到如今,我们也不用嫌弃是不是魔法火了。”
羽剑用魔杖点燃了一簇火苗,放到地上,黑火兀自熊熊燃烧。
丁冶将植物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靠着火苗熏了一遍,然后用力拍打。一会儿,豌豆大小的黑色圆形物体从刺绒绒的苔藓里滚了出来。雨无忧把它们收集起来,一块苔藓大概可以产出双手一捧容量的豆子。
羽剑见状,走到一侧洞壁去采集。丁冶说道:“羽兄让我来。这里面混杂着有毒植物,外表很相似,恐怕你们都不太能分辨出来。”
羽剑闻言没说什么又走了回来坐在地上等着。
雨无忧除了会做点饭,对动植物知之甚少,也觉得最好不要热心帮倒忙。
吕妈则一脸怀疑地看到那捧豆子。
半晌,终于收集得差不多了。丁冶又请羽剑变出一个黑锅来装豆子。
雨无忧心想,羽剑既然能变出这么多东西,何必又要带什么衣履行李呢?那魔杖多方便。
豆子里面参了点水,然后搁在火上咕噜噜地煮。渐渐那锅里发出一丝某种瓜类清香,众人饥肠辘辘之下,闻到不觉精神一振。
丁冶凑到锅前面看了看,说道:“好了。”说完一阵咳嗽。
羽剑魔杖一挥,收去了黑火。吕妈拿出几只小碗来装豆子。还没装完,黑锅“噗哧”一声自行消失,煮熟的豆子散落一次,吕妈手忙脚乱地去捡。
丁冶见状笑道:“掉在地上的不用要了。这魔法锅还是靠不住啊。”
羽剑阴阴地不做声。
一人分了一碗豆子,各自吃起来。
羽剑捧着碗,看了半天,问道:“这真可以吃?”看样子本来以为是顿大餐,结果却如此潦草。
丁冶说道:“可不就能吃了。难道还要等着撒盐吗?吕妈你带盐没?”
吕妈气鼓鼓看着他,涨红脸摇头。
众人各自吃了起来。虽然谈不上美味,但好歹足够果腹。
吃完,羽剑又让大家歇了会儿,就说必须要走了。
可是这里看过去,前面是嶙峋石壁,并没有路。
羽剑堆着石壁挥了挥魔杖,一片圆形石壁隐去,前面出现狰狞的怎么也无法溢出来的水涛。
羽剑说:“下面的路必须在水里进行。”
雨无忧下意识地抓紧了丁冶的手,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丁冶眼里并没有如何慌张的神色。
可是她担心。
丁冶对羽剑说:“她不能去。”他指雨无忧。
吕妈尖刻地说:“是你不敢去吧,胆小鬼。”
丁冶说道:“我和她都不去。你们去。”
羽剑眼睛里阴晴不定地闪烁着不可测的光芒。他徐徐说道:“我可以给她一个保护罩。”
丁冶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
吕妈试图分开丁冶和雨无忧,不耐烦地说道:“族人等待少祖去救治,你就别阻挡了。”
雨无忧想了想,对丁冶说:“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着,好吗?”
丁冶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走了这么一大截路之后,成千上万个白傩伤员还在水那边?你们演的哪出戏?”
雨无忧感觉到他在紧张地判断这该何时出手。可是她不能让他使出武功,且不说不知道这武功是否能对抗羽剑的魔法,光是他使武功这一项就让她担忧之极。
她同样对那些白傩人的情况焦虑。这使命感仿佛为她的生命灌注了新的意义。可能一直会持续下去,直到。。。真正的嬷尊出现为止。
她试图将丁冶的手从她手臂上掰下来,没有成功。她咬了咬牙,出手如电在他肩膀上虚击了一下,出乎意外,他真的被震得后退了两步,手自然松开。可能他握住她手臂时并没有使什么内力,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来一下。与之同时,在他身旁的吕妈也被震得向后趔趄。
毫秒之间,羽剑在她与丁冶之间撒了一把黑色粉末,一道如蜘蛛网般的帘子迅速由地下蔓延到洞顶,隔开了他们。
她看到丁冶石化般的表情和苍白的正在转动手上戒指的手指,着急地说:“我就回来!”
却见丁冶突然抚胸开始大口喘咳,她听不到声音,着急起来。吕妈本来挥拳掳袖准备突破这蛛网,见状只好停住没好气地给丁冶拍背,一面还在激烈地对着他们做无声怒喊。
羽剑说道:“这断音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消失,谁也没法弄开。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过那边去。你放心,吕妈在那里,他应该没事。”他说得竟然很诚恳。
自从重新碰面,羽剑就没怎么正经理过她,现在听到这么带安慰性质的语气,让她实在有点诧异。
说话间,羽剑已经给她全身上了个透明保护罩,把她一下推进了洞壁那水涛里。
仿佛突然失重,她全身起伏不定,无法掌握方向。隔着安全罩向外看去,只是黑色的无穷无尽的水。慢慢地她感觉到自己被水流托着慢速前进,渐渐地,离洞壁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