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来时同样的惊心动魄,愉悦啼鸣着的喜儿几乎在崖间云海里翻腾一样,完全没有章法,晕眩和呕吐感一阵强过一阵,乘在喜儿背上的李幽玄便也只能紧闭着眼死死环住喜儿的脖子,哪里看得到稳立在身后的竹墨子手中微微闪着翠光的玉片和他眼里偶然透露的复杂神色。
再次来到初醒的那间小竹屋,李幽玄却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现在,她已经踏足到这边的世界了。
李幽玄回过头去,向竹墨子微笑,正要道谢,却见竹墨子摆手拦阻,直接将李幽玄的话堵了回去:“如今你已算是九斗峰的外门弟子了。今晚你且在这休息,明早方伯会引你去荒字阁,你便在那挑些修炼的功法,而后我会领你去外门弟子的修习堂,此后这竹园小居便是你的住处,你需与两位师哥师姐一起豢养植种这竹林内的灵兽仙草。”
说罢,便掏出一块精铜的腰牌递与李幽玄,看了她一眼,口中发出一声清啸,从崖壁上纵身而下,喜儿以欢快的长叫应和,收敛了羽翼俯冲而下,极轻巧的驮起了竹墨子,向远处山峰一闪而没。
李幽玄怔怔不知所措,抬头望去,已是夕阳半落,漫天的云海被晕染成一片朱红,诸多墨青的山峰便似在那血海中沉浮!
然而李幽玄却是轻笑开来,伸出手整了整衣裳,迎着似血的夕阳挺直了腰身,向着竹屋迈开了步,这一瞬,便是那浸淫礼教数十年的贵妇人也比不得这青衫淡笑的少女来的优雅和从容。
晨曦未至,李幽玄便爬起了身,对着铜镜将一头及腰的青丝高高挽起,盘成了发髻,一张平凡瘦小的脸显露出来,愈发衬得那头青丝绸缎般匀亮,然而比那发髻更引人的是瘦小脸上那双极大的眼,如同清水中最浓的墨,化不开的深沉和幽暗,却偏生蕴着深邃的大气和灵动的狡黠。
不多久,敲门声轻轻响起,李幽玄缓缓起身,打开了房门,门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肃然而立,甚至没有直视李幽玄一眼,便一礼躬身到底。
李幽玄大惊,一边在口中轻呼:“老伯,您这是做什么?”一边赶忙伸手去扶。
老伯顺势直起身来这才平静的说道:“我是道阁侍仆老奴,负责接引新入弟子,您可唤我方伯。接到宗主谕令,奉命请您移驾荒字阁,您可在阁内选取三本技法,一本心法,不可带出,只供备录。”
李幽玄见方伯吩咐完毕,便点头示意已知,随即好奇的接过一枚通体皆墨的玉符,放在手心里打量。
方伯微笑着解释:“您可以把心神投射在墨符上,若是无法集中,也可将它置于额前灵台处。”
话音还未落,便见闭上眼的李幽玄手中那枚小小的墨玉符发出淡淡的墨光,方伯点点头,被允许前往荒字阁的弟子无一不是天纵之资,留守四字道阁已逾五百年的方伯也早已看惯,心如明镜,淡漠无澜。
此次,方伯并未领李幽玄乘坐仙鹤,据说带人驭鹤那是核心弟子才能有的特权,这九斗峰将所有子弟分外门、内门和核心,核心子弟寥寥无几,都是宗门未来的支柱和希望,在宗内是特权阶层,而内门弟子则是中坚力量,是所有人为之奋斗的目标,至于自己这样的新人都被划分为外门,算是人数最庞大、竞争最激烈的一个群体,所有人都想通过年内大比得以进入内门,得到更好的培养和关注。
李幽玄倒是未曾想到那一贯淡淡然然的竹墨子前辈竟位居最顶层的特权阶级。
这九斗峰诸脉,除了驭鹤之外,更有千万道小转轮相互勾连,每一峰都可通过转轮轻易来往,只是转轮是定向的,路线固定,有时不得不绕远路,还要付一笔不小的晶石费。
晶石是修者的货币,李幽玄在王府曾见过中品的晶石,宝贝一样的给临近突破的直系使用三天,大多数人都能在三天内突破。据说晶石内存的是最精纯的上古灵气,就如树脂形成一般,晶石包裹着上古的灵气,经过万年才得以形成,因此大块的上品晶石是非常难得稀少的珍品,一般修者根本不得见,至于那与灵脉伴生的极品晶石那更是可望不可求了,低阶修者的交易大多也是用下品灵石来完成的。
一路上,李幽玄根本不用刻意感受,便有九斗的弟子用审视、质疑、艳羡的复杂眼光赤裸裸的打量自己,李幽玄知道,这荒字阁必是有不同寻常之处。
待得二人踏上用道痕携刻的轮转台上转移而去之后,那些群聚弟子们的声音才轰然暴起,整个山峰为之沸腾!
“听说了吗?是荒字阁啊!三百年未开的荒字阁啊!是最顶尖的仙质才有资格进入的荒字阁啊!看见没?方伯亲自领人,这种事你想象过吗?”
“太夸张了,这么高调必会树敌无数。”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仙质,岂能与我这等凡体相比较,人家还会怕了我等不成?”
“凡是资质优秀者,无外乎灵性通达,悟性奇佳,而且必是贴合天道灵韵,也就是说,外貌必是通灵绝美,无秽无暇,这是定律,根本不存在例外。”
“就是,看那模样根本不是易容遮掩,这般丑陋粗鄙,连一般的修者都比不上,莫不是真的冒充仙质吧?”
轰然的议论声中,令这仙境一般的山峦染上了世俗的功利。
一座极高的峰头上,一位青衣少年孤然傲立,看向下面闹市一般的景象,淡漠的眼里隐约露出一抹不屑的嘲讽。
李幽玄茫然的看着不过寥寥的几个书架,上面不过摆放着数百本书,大多都是薄薄数页,荒字阁是整个道阁四个档次的书阁中最小的一个,也是最不起眼的,好像普通俗世书阁一般的小阁楼。
李幽玄不禁怀疑,这荒字阁是否是最低的等级,联系自己令人厌恶的外貌和以往的经验,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毕竟在李幽玄看来,无论凡俗还是修仙界都不过是人组成的,有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有争端、不公、流血和牺牲,大道无情,无情的永远是寂空的大道,不是人。
不过,那又怎样呢?李幽玄微微一笑,在被叫做丑儿跪下舔人脚尖的日子里,在与无数凶兽厮杀拼命活着的那些日子里,自己又何尝体会到公平,何尝有过鸿运?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靠自己来争夺,不能奢望有谁会给予,若是天命没有给我想要的东西,那便自己夺来好了!
李幽玄眯起眼,翻开了第一本落满灰尘的书。
“从来没听说外门有资格进荒阁呢,这丫头什么来头?”一个灰衣的男子带着笑眯眯的脸突兀的出现在看守在荒字阁门前的方伯身后。
“宗主通令全宗上下:此女李幽玄,仙质,虽入外门却需得‘特殊对待’。”方伯连看都没看背后的男子,淡淡说道。
整个九斗峰都因三百年来没有出现过的仙质,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