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安府的三少了吗?叫安若风的那个。”
“不愧是天生仙材,听说直接被祁连招入了内门。”
“想来将来必有闻道的可能。”
“此言差矣,依我看,便是神藏,也触手可及,想那祁连宗内门是什么地方,安若风刚满十五便踏足灵光境,此等天赋。。。。。。。”
真是好吵!丑儿勉强挪了挪蜷坐在地上的身子,试图离帝都有名的酒楼天兰苑的大门远一些,但偏偏里面飘出的饭菜香又让她挪不动步。
丑儿觉得昏昏沉沉,肚子一直在叫,头顶的日头那样毒,烧的嗓子眼冒火,所以丑儿倒很是羡慕天兰苑里那些群聚在一起,舞胳膊弄腿、吐沫星子直飞的人,至少他们还有劲嚷嚷。至于安若风进内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这么复杂的问题,丑儿昏沉的脑袋已经理不出头绪来了。
“啪——”天兰苑里传来桌椅瘫碎的声音,整个酒楼一瞬静了下来,接着开始传来极细的私语。丑儿扭过头,颇为好奇的往里张望。
一支竹筷直愣愣的插在寸厚的桌面碎木上,整张桌子早就已四分五裂,碎木撒了一地。四个大汉还保持着惊起的姿态神色——正是刚刚聊得起兴的那桌。
丑儿顺着全楼食客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靠窗而坐的两个青衣少年,其中一个一手支在桌上,还保持投掷的动作,满脸冷色的瞪着这边。他的对面一个略微年长两岁的少年一脸风轻云淡的饮着天兰苑的招牌天兰青酒,似是完全感觉不到酒楼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好不容易出来两天,满耳朵都是安府啦三少啦祁连宗啦,全天底下就没人把我齐府和九斗峰放在眼里吗?”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嗓音近于童音却不尖锐,听来珠圆玉润,却着实难分男女。再加上少年唇红齿白,容貌秀丽,此刻满脸通红的生起气来不但没有一点威势,反衬的那张脸愈发的粉雕玉琢,灵气逼人。
“你。。。。。。”刚准备开骂的大汉听到“九斗峰”三个字时硬生生把后话吞了回去,憋得自己满脸通红,青筋暴露。
猜想得到证实的食客们那压抑极低的议论声轰然响起,一片嘈杂中,只听一个淡淡的声音清晰异常的传响在整个大厅:“怎么,没想到我祁连宗连收个内门弟子这种小事也能引来九斗峰诸位道友的不满吗?”
此话一出,连门前看热闹的丑儿也不由的望向大厅最角落那位在混乱中端坐的布衣青年。青年不过二十四五,相貌堂堂,纵是一身布衣也让人感到那股子飘然出尘却又高高在上的傲气。
那九斗峰的秀丽少年登时一怔,万万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天兰苑酒楼竟偏偏碰上了个祁连宗的修者,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应对的话。秀丽少年旁边那年长些的青衫少年优雅的立起身来,朝角落仍坐着的布衣青年一礼,笑道:“不知祁连的道友在此,当真多有失礼,怜儿师妹尚且年幼,说的都是些顽童的气话,还请道友莫要当真。”
门前看热闹的丑儿听罢忍不住吃吃一笑,原来那秀丽貌美的少年竟是女儿家扮的。被揭了身份的齐怜儿小脸微微涨红,恨恨的瞪向那青年。
“哼。”布衣青年依旧端坐,本来望向窗外的视线回转过来,盯着青衫少年,恍若实质的冷冽杀气生生压在青衫少年身上,少年的衣裳上竟显出薄薄的一层霜花。旁边的怜儿似是承受不住气势的压迫,连着退了十数步,震惊的望了眼青年,喃喃念叨:“居然是蜕凡九层,着实厉害呀!”
青衫少年周身方圆三米内所有桌椅化为粉尘,青石砖的地面龟裂开来,全部沾上了薄霜。这布衣青年竟是触到了“道”的边缘,还未动手便隐隐有了些术法的雏形。布衣青年冷哼道:“年纪小的不懂事,年纪老的也不会管教吗?如此这般,那我陈烨便暂且教教小孩子宗门的规矩好了。”
食客们早已退到门外,却迟迟不肯散去,反倒是越聚越多。许多人都处在亢奋的状态,本高高在上的两大宗门子弟竟齐聚在凡俗的酒楼中,这本就是够说书人讲上三两月的巧合之事,更遑论此刻这酒楼中竟要上演两宗斗法的盛事。这对大多数食客来说怕是一辈子也碰不上的奇景,便是有些许危险,他们又怎甘心就此散去。
“有劳道友了”青衫少年似完全感觉不到重压般,收起了笑容,点头道:“但我九斗峰的家事尚轮不到区区蜕凡境的蝼蚁插手。”
随着这句轻飘飘的话,青衫少年略显消瘦的身体陡然化生出透明的气浪。丑儿看去,便觉得少年周身所有事物全部扭曲起来,随即湮灭,连同少年脚下龟裂的青石砖也一并消失了,便好像被少年四周的黑色空间吞噬了一般,那黑色蔓延开来,好似星空般万古寂然,透着肃穆宏大的寂寥和死气。
少年微微腾空,如同帝君审视渺小蝼蚁般睥睨着完全被压制的无法动弹的布衣青年,淡然开口道:“道友的眼光未免狭隘了些,从道友出手看来,道友所悟的道也不过是‘杀意’的一种体现。”
少年的掌心平推,仿佛谆谆教导的良师般指着街面上无数呆滞的普通百姓,继续说道:“何为‘道’呢?依我看,所谓‘道’,便是无情。天道的无情并非在对某人某物的敌视上,天道平等的扼杀万物,那便是因为站在天道角度看来,万生万物不过草芥刍狗,根本不值得产生‘敌意’或者‘杀气’。”
少年收回手微微一握,低声叹息:“我,便是这‘天道’,道友和万物在我看来,便是蝼蚁虫豕了。”
没有丑儿看过的那些灵光境肉搏的激烈血腥,也没有安府蜕凡境长老们的庞大压迫感,更没有宗门招纳门生时那些祥和的仙景。凌空而立的青衫少年不过微微握拳,名为陈烨的青年那张写满难以置信和无法理解的脸便立时从五窍涌出鲜血。
“闻道!”仿佛终于恍悟过来,满面鲜血的青年用尽气力高呼,在一片寂静中尤为刺耳和凄厉,然后那曾桀骜轻狂的布衣青年便被看不见的手扭曲,在骨肉的吱呀作响中爆裂为一团血雾。
丑儿和所有人一样呆滞的立着,仰望着凌立空中的青衫少年,少年的神色依旧优雅而淡漠,好似还在悠然的品味那一盅算不得昂贵的天兰青酒。
丑儿突然感到了透彻心扉的寒意,少年那淡漠空白的表情与自己拔草劈柴时的神色何其相近!丑儿第一次想象出了比刑堂还要可怖的东西,某种庞然大物般匍匐喘息着的名为“闻道”的怪物。闻着渐渐弥漫开的血腥气,丑儿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阿丑,你不敢杀鱼?不要紧,杀得多了,便习惯了。这是很容易的事情。”
于是,命运第一次向这个惶恐无知的孩童露出了狰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