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冷翠阁。
蒙着面纱的女子在台上专心地弹着琴。长衣拖曳,金饰垂耳,曼妙身材若隐若现,那黛眉之下一双妙目暗送秋波,更是让满厅的男人都心痒难耐,跃跃欲试者,大有人在。
冷翠阁的花魁云轻舞一边抚琴,一边张着那双美目在台下扫视一周,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京都的小李公子平素极为喜欢到冷翠阁听琴,每隔数日总要来一两次的,这段日子却一直没有露面,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云轻舞笑容嫣然,眼神却渐渐冷了下去。
李丹青,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她。那人不过离开京都半个月,你就连听琴的心情也没了。如果让你知道,那人已经被我的断云刀法所废,再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皇女,以你对她的那般执着,又待如何?
虽同是花楼女子,花魁却高人一等,有权决定自己的客人。云轻舞默默地挑着今晚的客人,人群之中不乏容貌不俗的男子,虽比不上李丹青,也总算过得去。她敛袖弹琴,心思偶尔分出一二朝台下看去,心中犹抱有期待,暗暗留心着某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眼生男子走近台下,向她望了一眼。那一眼里既没有痴迷,也没有欣赏,只有一种坦荡荡的询问。这男子显然极少来这种风月场所,镇定神情里透出一丝窘迫,浑身的正气也与这纸醉金迷的风流场格格不入。
没等到李丹青,倒是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的人呢。
云轻舞忽然启唇一笑,立时惊艳了台下众人,有公子哥当场就痴迷地叫了起来:“轻舞,今晚选我!”“选我!”“选我!”那几人争执了起来,云轻舞心底嗤笑一声,这些庸人!
她一曲弹罢,向身旁侍女微一示意,就站起身来盈盈行了个礼,翩然退场。
“今日花魁选中的客人,是这位李公子。”云轻舞的侍女小葵走过来,向李淳风作了个请的动作。各种或嫉妒或不服的目光传过来,一时让李淳风有些招架不住,急忙跟在小葵身后,脸上隐隐发烫。
“刚才那人是谁啊,看着木头似的,轻舞怎么选了他呀?”一个客人抱怨道。
“他是李家二公子李淳风,你可能不认识,听说在军营里呆了好几年,一回来就被圣上封了个武德将军呢!”旁边一人是官家子弟,恰好对京都贵胄之事熟得很。
“难怪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李丹青的堂弟。轻舞不是喜欢李丹青么,这算什么?两兄弟共享一美?”
旁边那人刚泯了口茶水,一下梗在喉咙,差点呛死:“你小声点!这话要是被轻舞听到了,你以后就不要想再来这冷翠阁了。轻舞最恨旁人说她与李丹青的事……上次有个人在她面前多嘴提了一句,当场就被赶了出去,听说还是个三品官的侄子呢。”
“三品官他们都敢得罪?背后是有什么人撑腰吧?”
“没错。你猜猜这背后撑腰的是谁?”
“是谁?总不会是当今圣上吧。”
那官家子弟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见那人疑惑,得意道:“你竟连这都猜不到!现今除了圣上,权势最大的是谁?听说明年就要定皇储了,最有资格的人选不过那两位……”
那二人语声并不高,但还是被角落里的一人听见了。那人眉间一皱:“主子,那些人言语随便,竟敢妄自议论您的事,不如让属下去教训他们一下。”
“明伦,无需小题大做。”他身侧的少年淡淡瞥了不远处那二人一眼,说道:“谣言并不都是坏事,若一味以武力禁止,只会适得其反。”
明伦信服点头,浑身戒备,护住自家主子朝暗室而去。
***
李淳风极少流连风尘之地,更不曾踏进过花魁的卧房。他虽胸中坦然,不免还是有些忐忑。及至进了房中,那一股淡淡香气浮动四周,温柔而宁静,成功安抚了他的不安。
云轻舞已换了轻薄的衫子,只面纱仍未除下:“李公子,请坐罢。”
李淳风从善如流,微微笑道:“云姑娘既是我堂兄的红颜知己,不必与我客气。”
云轻舞虽未能等到李丹青,和这样的人相处一室,倒也舒心。李淳风这样的儒将,身上总有一股天然的凌厉正气,却不会伤人,只会平添几分英气,就如旭日般安定温暖。
这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啊,云轻舞阅人无数,自然看出李淳风品性俱佳,比起李丹青,更适合托付终生。如果能嫁给这样的人,这一生一定会很幸福吧。可惜他无意,我无心,无缘也无份。云轻舞脑中胡乱想着,心头突然生出一丝怅然来。
李淳风并不绕弯子,纵使美人在前,他也没有任何要占便宜的想法,开门见山,直接道明来意:“李某想问姑娘一事,孔真此人现在何处?”
云轻舞黛眉一动,皱起眉头的模样依然惑人:“什么孔真,我可不认识。”
“姑娘不必装糊涂,你与他同是晟堂弟的下属,怎会不认识?”
云轻舞收起媚态,目光郑重起来:“新近投到主子那边的人中,好像并没有小李将军?”
纵使是自家亲戚,姚晟的防备也并不小,毕竟现在时局未明,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李淳风坦然道:“争权夺势之事,我并无心介入,只是为你主子做些事来交换情报罢了。”
他见云轻舞犹有疑虑,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来。
飞雪楼的令牌?主子竟连飞雪楼的存在也不瞒住这人,看来是对这人极为信任了。云轻舞想了想,说道:“那个沈大小姐走了之后,我也有阵子没见到孔真了,”她说了几个地名,都是孔真常去之地。
“多谢。”李淳风查孔真之事已有不少时日,此时终于有些眉目,心中也轻松了许多。他记下云轻舞所说之地,忽然问道:“你方才所说的沈大小姐,是什么人?”
“大约是孔真的心上人,叫沈言,听孔真说是个大户家的小姐。”云轻舞正在查沈言之事,不免有些顾忌,只说得含糊。
“沈言?”李淳风不防听到一个料想之外的名字,险些失态。他匆匆告辞了出来,整个人隐隐有些不安。
自李丹青说在璧山寺看到沈言在找人,他就觉得蹊跷。如今知道,沈言与那在璧山寺装神弄鬼的孔真是故人,那么她去璧山寺寻的,也就是孔真吧。李丹青被孤兰谱所惑的那一夜,沈言必是见到了孔真,所以璧山寺的歌声才就此消失。
原来一切鬼魅,不过是一桩未竟的情事。那孔真,大约也是在璧山寺等她的。
李淳风心中不知何种滋味,那孔真为姚晟做事,不像是个普通人,但他知道,沈言并不会在意这些。
他想起那双淡漠的眼眸,那样看淡世事之人,竟然已经有了爱慕的对象。他还以为,她将自己的心守得很紧,却原来早已交给了另一个人。
了解越多,就越放不下。李淳风心知肚明,他应该立即停止这本就不明智的举动,父亲就将回京,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很难中途放弃,李淳风忆起小镇酒馆里那个挟持沈言的男子,形容俊美,却有一双紫眸,那妖异之感,让人不安。
凭着武将的直觉,他隐约觉得,这让他十分留意的少女沈言,即将陷入某种危险之中。他一向直觉精准,却也料不到他们很快就将再度相逢。
***
姚儇走后,李丹青就整日窝在书房里,翻了不少有关十洲的典籍。每每见到李淳风,就拉住他不放,尽说些稀奇古怪的事给他听。李淳风很是无奈,他曾在船上远眺过十洲的远景,不过是些水城,却被李丹青说得那样奇异美妙,仿佛真成了世外桃源。
“信之,你最近……有些奇怪。”
李淳风忍耐了李丹青的颓废数日,终于忍不住说道。
平日最喜欢四处晃荡的人,突然像换了个人,呆在书房里一直不出来。还苍白着一张脸,走路都是飘忽不稳的,凑近了看眼底都是青的。若他到外面说,京都最风流倜傥的小李公子快成了病秧子,有谁会信?
李丹青正在看新从书坊里得来的孤本,头也顾不上抬一下:“无缘无故的,她就要去十洲,我倒要看看这个十洲是什么地方,值得她在这个紧要关头离京远游。”
李淳风一直觉得这个堂兄口是心非,明明是宣称厌恶官场的人,对朝堂之上的事,却比许多在朝的官员更熟悉。李阁老在政事上有时拿不定主意,也会问一问自己的长孙,得到答复后,往往更想逼李丹青早日入朝为官。
“阿风,你看,这一段记载真是有趣:天下间拥有紫色眼眸的人,只有统治十洲的楚氏一族。血统越是纯正的楚氏后人,眼眸中的紫色越深。若是坐到了十洲之主的位子,那人的紫眸必然十分魅人,似妖孽转世。”
“世上真有紫色眼眸的人么,这书不会是写来骗钱的吧?”李丹青放下书,倚在书架旁懒懒地说道:“现今的十洲之主,据说叫楚澜,不知他是不是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