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绯樱仅仅花了七天,便修缮完毕了丁闲的新居处。
说是小院,着实不小。前后三进,比原本的整个紫微阁面积还要略大些。听沈辛夷说,原本这地方就是准备给紫微夫人的少年子女居住准备的;是以格局齐备:卧房、客厅、书房、花厅,连带格局清雅的长条形花园,后院还有一个小小鱼池。
沈微止帮丁闲下笔提了“闲云”二字,挂在了小院门口。
理论上来说,沈微行姐弟虽为至亲,但毕竟男女有别;沈微止最好是跟着一起搬过去。但二人至今未能圆房,所以沈微止假作不知,丁闲也懒得理他,自己收拾东西,去库房挑选器物,一点一点往新房子搬。
唯一令人欣喜的大概是,某一日沈微行带丁闲出去逛了两个时辰,回来便已看见后院的鱼池里面灌好了水,十几条小小的锦鲤鱼苗在里面游来游去。
沈绯樱面无表情道,“大少爷的鱼。”
故而丁闲得知,这算是沈微止对自己乔迁的一片心意了。
一个丁闲,最多加一个沈绯樱,住这么大的院子,丁闲老觉得会闷得慌。故而虽然号称搬了新居,却老是赖在自己原本的屋子里面。沈绯樱虽然不多话,但却时时刻刻不远离丁闲,丁闲住回来,她便住在从前沈扶桑的房中;丁闲住去闲云院,她就跟着住过去。从前沈扶桑从不这么干,虽号称是丁闲的女使,但其实自己头一个好吃懒做神龙见首不见尾,丁闲跟沈微行相处的时间更多些。如今沈绯樱克尽职责,但又不大理会丁闲的聊天需求,把丁闲搞得浑身不自在。
七月流火。
距离丁闲的“理应圆房日”已经一个月。若是以“丁娴世界”的行话来讲,便是蜜月期已经过去。
丁闲再一次来了月事,仍是处女。
这日一反常态的是,丁闲在闲云院待着,沈绯樱居然过来说,有事今夜无法作陪。
丁闲初觉得如释重负,但真入了夜,却觉得周遭又大又静,木叶的沙沙声有种令人害怕的规律,心里上下起伏,种种恐怖片的情景都流入脑中,心跳得比平时快了好几个节拍。
无来由的害怕,大概是因为月事在身,影响了情绪?
丁闲疑惑着抱了枕头,想回去紫微阁中睡觉。
但走到沈绯樱亲手修葺的月洞门外,却吃了一惊。平时那个月洞门就是一个月洞而已,并没有门扉;此夜竟然出现了两扇铁门,且上了锁,不得出入。
丁闲的反应很是镇定——《遁甲术藏》她练了已有小半年。拧身,轻飘飘跃上了墙头,无声无息,准准落在了自己屋子的背面。
果然不对。
竟然有一圈气息非常陌生的高手,潜伏在紫微阁四围。
丁闲努力屏息。
那群高手的行踪与其说是潜伏窥探,倒不如说更像是守卫。
——紫微阁中来了什么人?
国师府邸,能来什么人,也很是有限。
丁闲猜到了两三分。
往前掩近了些,远远就看见乔从嘉坐在院中的身影。
他未发觉,站在他身侧的沈微行却远远向丁闲所在地望了一眼。
丁闲苦笑,她再掩藏气息,也不可能瞒得过沈微行的功力。那一眼中并无责怪之意,却有些警示的感觉,丁闲想了想,小心翼翼,退了回去。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乔从嘉的话语不多不少地飘入耳中。
“你以为,朕不想将梓晨瓶交出去是为了谁?”
沈微行的回答大概是,“嬴簪那点星辰之气,与梓晨瓶相差甚远。何苦为此杀生损德?”
乔从嘉的语气带了些酒意,“那是朕的贵妃杀生损德,与朕何干?”
丁闲一面蹑手蹑脚回到闲云院,一面有恍然大悟之感。
难怪沈阁月耍了这么大的把戏要嬴簪。
原来乔从嘉不愿将梓晨瓶交给七杀国,故而打算弄个假的冒充。但假瓶无法伪造出始皇宫器特有的什么“星辰之气”;而嬴簪也是始皇宫器,也有一样的气息,所以乔从嘉打算把嬴簪弄来用某种手段予以改造,以达到鱼目混珠之效。
显然这种行为国师和沈微行都不赞成不答应,所以乔从嘉要求沈阁月设法办到。
如今大概是因为沈阁月失手,所以亲自来劝了。
——按照乔从嘉的第一句说话判断,他留下梓晨瓶不愿交出,难道是为了帮助沈微行修炼什么的?
丁闲苦笑了笑,这俩人的命运相互交缠,但都是极其优秀而自我,且不可一世之人。有朝一日若真在一起了,能确保无分歧、不翻脸?
恐怕还是相忘于江湖,对二人更好些。
又联想到,沈微行姐弟虽然每日与自己朝夕相处,但他们真介入国事的细节,却是丁闲不得而知的。作为理论上臣服于帝室实际上覆雨翻云泽被天下的国师府少主,除了后宅那些勾心斗角血雨腥风,还有更多自己完全不知道的精力,放在了军事、政治、经济以及玄学的正事上。
想来想去,丁闲觉得自己有些混吃等死。
于是难得地回到闲云院中,闭目打坐,准备用功一晚。
夜深人静。
用功实在是人世间至苦之事。
简单的打坐,但却要达成复杂的境界。
这境界是,保持念头的空白空灵;如丁闲这样基础一般的修行者,便是保持念头的单一。
这个单一的念头,便是观想自己的呼吸。
——人有一些系统,是自己可以控制,譬如肌肉,譬如思想。
——人亦有一些系统,是自己不能控制,譬如心跳,譬如血液循环。
前者称为动物系统,后者称为植物系统。
介于二者之间的,便是呼吸。
能够控制呼吸,便能慢慢控制自己的心跳、血流,然后有内视之力,打通经脉轮回,与本命星辰相通。
丁闲曾经问过沈辰:纵然一阵子真能紧紧守住呼吸,无其他念想;但坐着坐着,不经意间,不知觉中,就会不小心冒出些其他的念头。怎么办?
沈辰答,你念头与念头之间可有空白?
有。
那么,延长它。
丁闲打坐也算是坐了十来年。但一直马马虎虎;念头的空白倒是能守住;但,却极其容易陷入另一种修道人不应进入的境界,便是——昏沉。
简单说来,便是念头一空,很容易,人便睡着了。
真正的高手,是保持灵台空白,但又不会陷入睡眠,所谓的“澄明”。
这种高级境界,丁闲努努力或可进入一阵子。
然后还是免不了跌下来,重陷甜梦之中。
今夜有些特别。
丁闲甚至未进入那境界,便觉得头脑沉重,有点撑不住。
——自己真是百无一用。
挟着这样的念头,丁闲乖乖倒下,调整下姿势,便舒舒服服地昏睡了过去。
紫微阁中。
沈微止有些尴尬地看住眼前僵持的二人。
“皇上。”他好言想劝。
“皇什么上。叫我从嘉。”乔从嘉面色铁青。
“姐,你这样骂从嘉,他心里不会舒服。”
乔从嘉拍桌子,“朕是天子,宽容大量,不跟女子一般见识,怎么会不舒服!你继续呀!”
沈微行嘲讽一笑。
“为一己之念杀害胎儿,是为不仁。利用阁月对你的一片痴心,是为不义。”
乔从嘉咬牙,“继续,还有么?”
“机关算尽却拿不到你想要的,是为无能。打不赢敌国只能割地赔款献宝送美女,是为无用。”
“很好……太好了。真是戳着朕的心口在骂。沈微行,朕瞎了眼,怎么会喜欢过你这样的女人!”
沈微止抓住他言辞,“喜欢过?”
乔从嘉双拳紧握,“对,我今夜回宫就去临幸阁月。”
沈微止看看沈微行,“姐。”
沈微行冷冷继续,“迎娶入宫却一月未幸,是为薄幸。苦苦痴缠与你缘尽之人,是为痴妄。”
“说出这些话来,你,你,你是为冷血!”乔从嘉拂袖而起,“既然如此,朕也无话可说。如你心意便是。”
他转身走至于院门口,停步。
忽然又折回来。
也不顾沈微止在侧,伸手狠狠便将沈微行紧紧抱在了怀中。
“行儿……呜呜。”
他放声哭起来。
沈微行无奈地闭上眼睛。
乔从嘉哭得伤心,一把把眼泪擦在她衣肩上。
沈微行只好伸手拍拍他肩背。
“哭有什么用。”
“有用啊。至少能让你好声好气跟我说话。”乔从嘉抬头,哭得半真半假的眼中,真有红红血丝。“行儿,此去山遥水远,我很怕,怕再也看不到你。”
“不会的。只是替父亲押运梓晨瓶去七杀国而已。”沈微行叹了口气,“一路上我会小心。两三个月就回来的。”
乔从嘉虽比沈微行高,但看住她的眼神,却似只孺慕的幼兽。“若你不回来,朕一定不顾任何人的劝说,铁蹄遍踏,血洗天下!”
“做得到再来说啊。”沈微行冷然讥讽他。“我困了,你回去吧。”
“好吧,朕其实也有点儿困。”
“好奇怪,我亦觉得困。”从小玩到大的沈微止很淡定看住两人之间的各种桥段,直到此时,方发表意见。
三人同时一震。
“你快走。”沈微行眼神寒亮,警觉查探四周,“立即离开。”
“好。”
乔从嘉心跳加速,却忍不住还是回头紧握了下沈微行双手。
“三日后国宴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