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竹牌之下,放眼而望,左乃一湖碧水,舟楫穿梭,木浆轻划,却无人驾驶;右乃长廊静卧,亭桥连绵,风儿静吹,铃铛乍响。长堤之外,湖水烟波浩渺,雾笼纱幔,白茫茫寂静无痕。她沿着光滑的石板路,缓缓而行,湖边斑驳的墙缝里,长满青草,脚边石驳,缀满青苔,巨木蹉跎,斜枝横伸,遮荫湖面。小桥倒影,柔波轻微,荡漾出特有的韵律。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红杏碧桃,流光溢彩,晃若隔世。她轻瞌双眸,静静的贪婪的呼吸着这幽静的安适的空气。耳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便是一首轻柔婉转的小曲,睁开眼来,亦见远处湖面一舟渐近,那舟面较宽,舞动着一名女子,和着歌声,飘飘渺渺已在眼前。
湖水美绝、妙绝、灵绝,若非身临其境,如何领会世间有如此洗涤心灵的纯水,情意脉脉而无言,泪水悠然滑落,游襄亦是见的呆了,问道:“你是何人?”发问之意却非自愿,而是被那女子容貌震撼所发。
那女子抿嘴轻笑,亦有一种天生的贵气,温柔道:“我是郴柳。”
世人皆言九州十大美人中其九能入列,皆比郴柳容貌差之一分,此女却是第一个引起她好奇心之人,今日所见,却真被那女子容光耀花了眼,她在前世亦看过形容美人之语,如九天玄女下凡、谪美如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国色天等……九天玄女她亦见过,而她也被清浙赞为谪美如仙,今日得见郴柳,她却为天下任何女子甚至自己都觉羞愧,只因此女太过美,纯粹一“美”字不足以形容,前世今生所学任何一词都不足以形容。亦如帝江所言,此女太过美,美的亦如不该存在于世,仿佛随时都会飞身成仙,离自己而去一般。若要找出一位能与她相较之人,便是那日奇涟树青州鼎中一面之缘的天亦飞辉雉嫫母。
嫫母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而郴柳长了一双能另任何人动容的眼睛,那眼波一转,似嗔似梦似幻,流经人生百态,亦在诉说着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去处。
郴柳轻道:“为何你不问你怎在此间?”
游襄这才回过心神,沉溺于九州盛传的第一美人的容貌中,不论男女皆如醉酒不自醒一般,现下她终于明白帝江所言,原来在他眼中还是凡胎肉体的自己来的更真实一些。可知启是否也是如此想的?
“为何?”
郴柳眼望湖上碧波雾茫,道:“我被他们从扬州最为防守严谨的恪美宫中掳来,困于此间,他说过除非他身死,否则谁也不可能带我出去,昨夜你与他一战我亦看的清清楚楚,只他最后回头望我一眼,却是以身死前用命格将封印改变,他死了这封印便将永远困住你我二人,他是带着无限的恨意去的。”
游襄道:“湖山真被夷为平地?而相倾也已身死了吗?”
郴柳轻轻点头。
游襄明知答案,却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我们也是永远出不去这封印的?”
郴柳轻轻点头。
后几日间,游襄亦去寻找结界印点,都无功而返。这一日,游襄回来,见郴柳立于湖中小桥之上,那姿态优雅绝伦,与脚下水波平覆,偶有落叶而下,水中涟漪粼粼,形成一副优美的画圈。她看着亦不禁自卑。却听郴柳言:“欲要解印亦无可能。”
游襄心中一动,却有一事不明,问她:“即知出去之法,为何你不愿出去?”
郴柳温柔笑答:“这是他按恪美宫而设的结界,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印证一件事,在哪里亦是一样。”
游襄看着郴柳沉静孤寂的双眸,回味她所言,她是九州“美丽”一词的象征,人们心中的圣洁神女。但却也只是一普通人罢了,她亦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只是被人们过于夸张的想像力和言论捧的太高,而居于云端身不由己,真真看来,若她相貌普通亦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罢了。若在四千年后的那个世界里,应该还是个高中生,不过若去参加“世姐”评选定是能一举拔得头筹。再想起自己前世二十七年的幽禁人性,不禁生出同命相连之感,自己对她不该那样疏远和冷漠。
游襄问她:“若我能带你出这结界,你会自己出走,去寻找自由吗?”
郴柳看着她的眼睛,目光闪烁不定,流动着多般情绪,最后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道:“你可知我生来之时有何兆言?”
言罢,游襄亦未作答,两人静默半晌。
“听母亲说我睁开双眼之后,室内所有人都被我的容貌惊艳,父亲更是抱着我道‘此女生来不凡,必只有人中之龙才可配之,汝需得好身教养,以便后来伴在君王身侧。’不想我的一生便因着这一句戏言而定。后此话传入禹帝耳中,当时启哥哥初回帝君身边,出于好奇,他便带着启哥哥来看我,只那时我年岁尚小,他问了启哥哥何感,启哥哥只是一笑道:‘柳儿尚在襁褓之中,我亦无言论。’禹帝听启哥哥言也未表态。”
“后来我长大些了,会了些母亲所教的舞姿,不想却舞的极好,被众人称为天生的舞者,九州名媛们竟相模仿,后传入禹帝耳中,他便命其父携我入禹都,那一年我九岁,于殿前初见启哥哥,没有人知道我原本枯槁的眼眸一见他时便变成如今这般流光溢彩,而我以前所舞虽是精妙绝伦,却是没有活力,那一****向帝君,更是向启哥哥献‘广袖寰腰舞’,众人惊艳,皆称这舞者似乎要将这舞蹈舞的活过来一般。禹帝便将我赐婚于启哥哥,时刻九鼎,我的舞姿便被铸于扬州鼎上。”
游襄心中百感交集,亦不知该不该再往下听。
她是禹帝为其子亲赐佳妇,亦是九州美丽的象征,人们心目中的圣洁神女,自己怎可与之相比?再抬眼去看郴柳,她说起启时那目眼含嗔之态,亦觉可气又自卑,一口恶气含在胸口无法舒怀,又觉不对劲,意念提随,只觉丹田之中空空荡荡,而那浩大真气却没有一丝反应,若是平常身体又该有灸热之感了。那凰鸟呢?
那日与相倾相斗之时,沉入黑暗之前那几乎要将身体爆破的灸热感,难不成相倾使自爆之法欲与自己同归于尽,将那凰鸟也同时爆破了,可那凰鸟以自己为栖居之身,互同一脉,若她身死,自己怎会安然无恙呢?
却听郴柳继续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向你诉说这些,许是因着我孤寂惯了,突遇与自己年岁相近的女子,便有倾吐欲望吧。”
郴柳看看游襄,后者却没有回望。
“那日晋订婚约之后,启哥哥携我到望夫台上,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说:‘柳儿,我于九州游历之时曾遇一占星师,他指出那颗星尘的运行轨道便是我,但你看那颗星尘虽是现下光芒万丈,不久之便会黯淡无光,启的一生注定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为战火所困,你可愿与我同在?’我答他说‘柳儿生来只是一个象征,但一见你之时才感觉自己有了生命活力,启哥哥,若你愿意,柳儿永生与你同在。不想,他嘴角笑意弥漫,却是那样的落寂而清苦,他说‘为何我问她时,她却从不肯如此答我呢?’那一刻,我知晓他心中另有一人,只那人眼中却不是将他看的最重。我的心瞬间沉入冰冷,可是我却又坚定的看着他说‘柳儿一生唯启哥哥一人。’他只是温柔的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对谁都一样的,只那个我不知道的女子在他心中才是最特别的存在。”
游襄听到此处,亦觉心中愤恨,此厢郴柳婚约在身,那厢却还在思念着其他的女子,再想到于洞中神女语真着她所见,启与那个娇柔女孩相谈甚欢,眉目温馨之景,心想那女孩是否他心中之人?再仔细回想那日所见两人神态,并非恋人般亲蜜,也许那女孩也是同自己和郴柳一般的痴情女子罢了。这般想着,心中那口恶气终是越聚越大,胸口隐隐生疼,她亦记得那是那日凰鸟为雏鸟之时进入体内的入口。
她以手按压胸口,聚意提气,猛一起身,冲着空中怒啸一声,只觉心中淤气散尽,说不出的舒爽轻松。却见结界一角亦如湖中水波一样泛起涟漪,游襄飞身前往,却听脚下郴柳道:“可否带我同行?”游襄亦觉奇怪,落在地上,携起郴柳使身轻术而往,来到那方才波动之处,却又无任何动静。
郴柳道:“此处是那****所立巨木之地,可是巨木已随他焚尽,却是剩下树根盘于地下,不知通往哪里了?”
游襄心道这巨木与自己气息一脉,自己发动真气,它亦会有感应,向郴柳道:“这结界的地下可否寻到树根?”
郴柳向下看去,道:“应是可以的。”
两人落回地面,对应结界那处波纹,正对小桥下,游襄向郴柳道:“你且等等,我去探探。”言罢投身湖中,使鱼息念力在水下自由呼吸下潜。
湖水深处亦启动天幕神眼方可看清,游襄穿过姿态飘舞的水藻,来到湖底泥潭落地,眼前乃是一株盘根错节的巨木之根,想来便是那已被相倾毁掉的圣凰灵木。她绕树一圈,以掌相击,只见树的一侧泥浆脱落,露出一个漆黑的洞穴,她探身进入,只见那洞内开阔,亦可前行数里,她步行于内,想不到那巨木会有如此粗壮的根部。前行两百步,只觉头顶凉风习习,抬头看去却是望不到顶,她使身轻术沿树杆盘节处向上攀爬。这是倾斜的弧度,于时间计算便是半个小时之后,她瞥见一点星光,觅着星光而去,那是一个被树杆横节托出的一个平台,她探出头去,正对一双琉璃大眼。那超容量大脑中立时浮起天山冰洞中初遇圣凰鸟时它便是现在这般,通体乌黑的雏鸟,触手便是毛茸茸之感。她将圣凰鸟提起,仍是对它甜甜一笑,捧在手中慢慢捋顺羽毛,轻言相慰,唱着不动听的摇篮曲,还是重复着那日的言语,喃喃道:“小乖乖,你到我怀里来取暖吧!”
方才水中冰寒之意顿消,周身泛起暖流,她捧在胸口的双手亦觉那圣凰鸟再次融入体内,只是这次却是较温和的,下一刻,丹田中顿时充盈着强大的真气,那似乎久违的感觉又重回自己体内。虽然这鸟儿先前将她折腾的生死两难,但经历昨日生死同体,却是有了深厚的情谊,于它,她是怎样也舍不得的。
游襄亦不知嫫母于凰鸟的同源飞辉雉封印本非压制凰鸟,而此禽性情至烈,只不愿飞辉雉处处压自己一头,于是便在游襄体内兴风作浪。昨日一战便是想要借圣凰灵木解除飞辉雉封印,原也只是任性为之,并无任何伤害寄体之主之意,却不想昨日一战与游襄生死一脉,情谊深深,灵木焚毁,原以为再也是见不着这寄体之主,却不想机缘天注,再次相遇,而她也似乎是那样的舍不下它,它心中自是欢欣异常,便以极其温顺的姿态进入游襄体内。而那惊天一战却是并未解开嫫母封印,它也便认了,自是乖巧甚好。
两者现下才是真正融合。
游襄自觉体内灵珠暗结,当是凰鸟元神融入自己体内,于丹田聚气,周身金光真气环绕,当如玄天凰鸟展翔鸾鸣一般,真气沿周身经脉游走,强劲霸气,穿透已枯死的灵木、幽深的湖水向四周漫散。
立于桥上的绝世美人眉头紧皱,衬着古朴清雅的流水柳岸说不出的别有滋味在心间;远处熔洞中暗谋之人那面纱中的潋滟双眸蓦然睁开;无极峰上,那面对夷为平地的湖山呆滞一夜的帝江感此气息,心中一惊,枯萎的双眸中焕出新的色彩,继而狂喜,昨夜那已消散无踪的凰鸟真气竟又此时重现,夫人,你可真如先前那般,竟有如此强盛的生命力。
蜃珠儿看着帝江神情,亦有感凰鸟那泛着温暖涟漪的真气,心中亦是明白:原来他心中之人便是有此强大真气的女子,只是此女该是何等模样,让他如此痴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