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色深沉,蕙兰才跟着爹爹回到了馨兰院。抬头见自己房间的窗子映出亮色,她知道沈妈妈肯定又没回去休息。正想着呢,沈妈妈已是听见响动出来了,她穿了身岩蓝色绢面半臂,几步过来朝陈思勇道了万福,陈思勇也和她客气几句,便迈步往正房走去。
蕙兰拉着沈妈妈的袖子抱怨,“妈妈不必特意等我的,一会儿万一看不清路摔着可怎好?”
沈妈妈微笑着答道,“左右无事,便把浣衣房送来的衣服收拾了下,不想竟这么晚了。”
蕙兰知道她的身份尴尬,主不主奴不奴的,总想着到了外头便好了,只是如今看起来沈妈妈真是很难捱。自己这些日子天天陪在祖母身边,她更是没个说话的人了。想到这里蕙兰拉住沈妈妈的手道,“妈妈累不累,陪兰儿说说话罢!”
沈妈妈宠溺的望着她笑道,“我也不用做活儿,自是不累的,兰儿不困?”
蕙兰压下喉间的呵欠,抖擞精神道,“下午做的绣活儿有些不利落,想请妈妈指点指点!”
两人边说着话边往屋里走去,清鹂先去倒了两杯水,然后又将收在柜里的针线篓子取来,将里面的物件摆在桌上。
沈妈妈挑出几方丝帕问道,“兰姐儿说的可是这些?”
蕙兰点了点头道,“我也是突发奇想,找来这些帕子往上面绣。本来想的是绣几朵娟秀点的,可是您看……”
沈妈妈自然早看见了,她摩挲着丝帕笑道,“兰姐儿有所不知,如我们平时用的罗帕,都讲究一个轻巧,所以帕子的经纬俱都不紧密。若绣少许花叶还好说,像这般大尺寸的,想是不行的。”蕙兰看着沈妈妈手指指的地方,那里本来绣的是一朵波斯菊,只是现在已是皱巴巴难看得要命,横看竖看都像只多脚螃蟹,而且还是明黄色的。她垮下肩膀郁闷道,“足足绣了两天,不料却是白费功夫。”
沈妈妈温婉的笑了,她捋了捋鬓角松动的发丝接着道,“若是想在帕子上绣花也不是不行,只一样,料子得换换。”
蕙兰闻言也有些明白了,她听沈妈妈继续道,“丝绸固然服帖,只是对绣工的要求便高了。兰姐儿还小,想来有些力不从心。依我看若是改成棉布应是能行的,既轻巧又密实,只是棉布比不得丝绸鲜亮,只怕兰姐儿看不上罢!”
蕙兰眼睛亮了,她暗骂自己猪油蒙了心,怎么就死盯着丝帕不放呢?从前天开始绣便困难重重,因为是想送给陈周的,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早点换成棉帕该有多好啊,也不用熬成两只兔子眼了。棉布嘛,多熟悉!前世那些纯棉服饰不都是打着自然贴身的口号么?嗯……就算它比不上丝绸贵重,看在自己的面上,陈周应该不会嫌弃吧?
解决了一桩老大难问题,蕙兰心情十分愉悦。她本来还想拉着沈妈妈说话,只是松懈后一个没忍住呵欠便出来了。沈妈妈见此连忙道,“兰姐儿既是倦了,那便早些休息罢,我明早再过来。”
蕙兰也是撑不住了,点点头对清鹂吩咐道,“去点只灯笼来送妈妈回去,路上小心些。”沈妈妈略微相让了一番,最后在蕙兰的执意要求下,还是在清鹂的陪同下一道去了。
目送沈妈妈走出了院子门,蕙兰转身回到屋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她脸上浮起苦笑,轻轻将鞋袜一层层松开,脚上已是湿透了一大片。天气越来越热了,裹脚真是件受罪的事。蕙兰将缠脚布丢在地上,心绪却飞到了天边。
现在已经六月了,相信伯父七月间一定能回来。也不知老爹是怎么安排的,什么时候去扬州一趟和舅舅舅母他们辞行呢?还是找个机会问问的好。还有南京那位祖奶奶,这几年一直也没断过联系,时不时便送些新鲜玩意儿过来,她那里无论如何是要走一趟的。对了,还有文秀,她若是知道自己要走了,肯定会哭得死去活来吧!
真是令人头疼啊!有时候蕙兰都想干脆别走了,反正在家待着也挺舒坦。不过这也是想想罢了,就算她不走,祖母她也命令她出门的,又何必多生枝节叫老人家难过呢?
蕙兰无奈地叹了口气,彻底明白自己的羁绊有多深了。她抬头打量着熟悉的房间,一桌一椅都是按喜好摆放的。床头悬着两只碧绿色的香囊,还是文秀托人带来的,她看和蚊帐的颜色很配,香味早就消散了,却一直挂在那里没取下来。窗边是梳妆台,台上零零散散摆着许多小物件,抽屉里更是满满当当。屋子南边还有一张书案,上头放着一应笺纸笔具。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露出微笑,练字两年多终于见些成效,自己的毛笔字再也不像狗爬了。有时候写顺了一大篇蝇头小楷也能大小一致,显出几分气韵来。祖母为此还夸过她几回,为此自己还偷偷得意了许久。
清鹂回来见蕙兰出神,也不打扰她,又转身去小厨房要热水。自从知道蕙兰愿意带着自己后,清鹂最后的一丝谨慎已经消失了。她现在十分善解人意,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蕙兰的想法。这些日子蕙兰时不时便发呆,她自然明白是因为什么。
绕过走廊,清鹂走到充作厨房的耳房门口,里面露出黄色的烛火,清鹂进去后见大家正在倒热水,便上前笑道,“水烧好了吗?”
一名仆妇正在舀水,闻言抬头答道,“方才老爷屋里要了一回,这锅是替姑娘备的。老奴正要来问,可巧姐姐便来了。”
清鹂往里边走了几步,帮着扶住桶笑道,“又得劳烦妈妈了。”
那仆妇盛满了一只桶,直腰抬起胳膊擦了擦汗,然后喘息着笑道,“应当的,姐姐稍等,我叫人把浴桶搬出来。”说完叫上旁边的人,从梢间抬出一只小木桶,这便是蕙兰平时用的浴桶。
过了几分钟,清鹂见她们都准备好了,便领头往屋外走去。蕙兰在屋里听见动静,知道是该洗澡了,便开始解衣带。清鹂在外间布置妥当后,走进来对她道,“姑娘早些沐浴吧,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早起呢。”
蕙兰点了点头,穿了一件贴身薄纱裙来到外间。浴桶里热气腾腾,在清鹂的帮助下进了水里,将身体浸泡在花瓣之间。蕙兰见清鹂满头是汗,不由心疼道,“怎又弄的一头汗?费力的活儿交给妈妈们做便是了。”
清鹂笑了一笑道,“也没做甚么,只因厨房生着火,略待一刻钟便这样了。少顷姑娘歇下了婢子也洗一回,这天可真是越来越热了。”
蕙兰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可不是。这些天又是滴雨不下,都快把人闷出病了。”
清鹂边替她撩水边道,“姑娘还不晓得罢,咱们灶房江妈妈害了热病,已是卧床三天了。”
蕙兰还是头回听到这件事,她忙问道,“请了大夫没?严不严重?”
清鹂摇了摇头道,“婢子也是听灶上的妈妈随口提了一句,并没有细问,想来不算重症,不然该向太太禀告了。”
蕙兰略略放下心来,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什么时候都得留神。虽说前世经常听说中医的种种神奇之处,只是来了这儿后,那些疫病成灾的听闻从来没断过。与其祈祷遇上个神医,还不如一开始就防范于未然呢。
蕙兰见清鹂被热水蒸着实在辛苦,略略泡了一会儿便起来了。清鹂取来一条大毛巾给她披上,待得浑身干爽后换好睡衣,蕙兰对清鹂吩咐道,“你叫人来换水吧,洗了也早些睡,我是困极了。”说完一个呵欠已是忍不出打了出来。
清鹂见状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道,“姑娘快睡吧。”不一会儿,蕙兰躺在柔软的被褥间沉沉睡去了,梦里似乎也有哗哗的水声,一夜好眠。
———————————我是夜晚与清晨的分界线—————————————
天空的东面透出朦胧的亮色,而草木花朵们都在这段珍贵而短暂的时间里活跃着,它们贪婪的吸取空气中湿气,随风微微起舞。
馨兰院渐渐有了响动,先是上班的仆人们进了院门,接着南边屋子的灯光都亮了,院门口的灯笼也点了起来。大家敛气噤声做着事情,约莫半个时辰后,正屋和西厢也亮起了灯光。
等到清鹂从衣柜拿来衣服替自己换上,蕙兰也渐渐清醒了。她摆了摆手道,“姐姐打水去吧,我自己来就是了。”清鹂见她没睡意了,便点点头往外头走去。
蕙兰慢慢穿好衣裳,靠在床边无聊等着。不多时清鹂端着一盆水进来了,她挤干了毛巾递给蕙兰,自己则取来干净的裹脚布准备给蕙兰裹脚。
蕙兰十分无语,昨晚她睡得早,都不知道清鹂这丫头是什么时候给自己裹脚了。早上醒来见脚上严严实实的,估计她就算忘记吃饭,也不会忘记自己每天的“必修课”的。
待到梳洗完毕,天色也不早了。蕙兰推开门见老爹还没出来,就甩了甩胳膊蹬了蹬腿,几个热身动作完毕后,便开始她每日的“必修课”——打拳了。
清鹂在一旁静静看着,眼角瞥见一个身影进来了,扭头一看原来是沈妈妈,忙迎上前行过礼低声道,“妈妈这般早便来了?”
沈妈妈今天穿了身紫红的绢丝褙子,她点头回礼道,“姑娘几时起的?”
清鹂微笑道,“今日不算早,刚起身不到两刻钟,婢子估摸着老爷也快出来了。”
沈妈妈顺着她的眼光看向正屋,微笑着随口应和道,“也是,二老爷一向勤勉。”
正说着话,正屋的纱帘便被人掀开了。陈思勇打头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春姨娘。两人见蕙兰在院里练拳,便继续聊天说话。沈妈妈上前见过礼,也站在一旁等候。
周围的动静蕙兰又怎会不知?她见大家都等着自己,打过一回便停了下来,走到人群面前打过招呼,陈思勇便带着众人往院门口走去。
见沈妈妈又要一个人留下来,蕙兰忙一把抓住她胳膊道,“妈妈陪我去祖母那边罢!”
沈妈妈微笑道,“也行,只是屋里的活儿便没人做了。”
蕙兰推着她往外走去,嘴里连连道,“走吧走吧,哪里有那么多事情做?再说清鹂天天闲着,就该让她多做些。”清鹂听了蕙兰的话真是哭笑不得,她哪里闲过一刻了?不过此时也计较不得,摇了摇头跟在她们的身后。
今天玩疯了,打了十多个小时的副本,晚上怎么也定不下心来写文,特意爬上来多发一章鞭策自己,明天可不能拖欠存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