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见蕙兰进来了，拍拍她的后背嗔道，“这许久才回来，可是去外边瞧稀奇了？”
蕙兰也没有扯别的借口，她知道自己拉着寻桂说话的事老太太总会知道，为了不给那小丫头惹麻烦，她老实答道，“与哥哥身边的寻桂说了半晌话，她感激兰儿帮她求情，专程道谢来了。”
老太太闻言点头道，“倒是个有心的！”
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未时的鼓声远远传了过来，老太太停下与嫂嫂说话，微微怅然道，“时候不早了。”
大祖母点了点头道，“咱们还是先下船罢，叫他们也好生收拾收拾。”
定好了下午两点出发，其实这么晚起航根本走不了多远，待到四五点又得靠岸停一晚。只是按了那些神算先生的说法，吉时出发方可保得一路顺利。一行人走到了甲板上，老太太停下脚步对赵氏道，“日头大，可别中了暑气，快带着月姐儿回去罢！”
赵氏红了眼眶拜倒在地，“母亲千万保重身体，媳妇不孝，叫您受累了。”她对婆婆是真心感激，自己这回能去全靠了她老人家，想到家里的担子又落在婆婆身上，愧疚之情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赵氏下决心在外头一定要好生打理家事，方不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扶了她起来道，“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怎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亲家母，你须好生说她一说！”赵氏的母亲听老太太这么说，也轻轻劝起女儿。
伯母很快止住了眼泪，老太太转过又身对沈妈妈道，“兰儿的安危全靠娘子了，有你在旁扶持，老身也能安心些。”
沈氏的眼光瞟向不远处，长顺穿了身簇新的月白绢袍，正站在陈周的身后左顾右盼。她把目光收回来低头敛衽一礼道，“太太放心，奴家定会竭尽全力，护得姑娘周全。”
老太太听了对方的承诺，俯下身子看着蕙兰，眼里满是不舍。她用手摩挲着蕙兰的脸蛋，殷殷叮嘱道，“在外头乖一些，祖母在家等你回来。”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蕙兰之前已经下了决心开开心心的告别祖母，可鼻子的酸意怎么也忍不住，她环过小手抱着祖母哽咽道，“您放心，兰儿一定会好好的回来。”都说死别最痛，生离的痛楚难道就轻了？想到这一去不知有没有再见的一日，蕙兰发觉自己真的舍不得，不舍得。
因为马上要出发了，一些水手和杂工都在甲板上忙活，在发觉了周围时不时投来的好奇目光后，老太太拭干眼泪便带了送行的亲人们走下了船。蕙兰站在船头遥遥相望，见她们进了先前包下的茶楼，不一会儿，二楼的窗子上出现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面容。耳边传来伯母的说话声，“兰儿，日头毒辣，还是进去罢！”
蕙兰点了点头，再次看了眼远处的人影，便转身跟着伯母回到二楼。赵氏在前头笑着道，“我也是头回上来，竟不知船上究竟是个什么景况，不如咱们现在好生瞧瞧，也好选个中意的处所？”
蕙兰声音嘶哑道，“兰儿也是颇为好奇，正想央伯母一起四下看看呢！”
顺着栏杆走了一圈，蕙兰发现冯管事的办事能力真不是盖的，他严格按照朝向大小定好了所有人的房间，并依着身份尊卑添进适当的家具器物。伯父和伯母的起居室在末端的一处房间里，比伯父的书房还大，当然这里也将会是大家以后在一起吃饭闲坐的地方。算起来，总共也就是伯父伯母老爹加上蕙兰自己罢了，哦，还有一个小胖妞欣月。人不多，仆从却不少，再加上伯父请的几位幕僚以及大祖父特意拨来的镖师们，底楼的船舱到底够不够也是个问题。
不过这些都轮不到蕙兰担心，她和伯母一道观赏了一圈后，便来到自己的房间里。几幅帐幔都是碧色的，倒是她一向喜欢的颜色。任由柔软的轻纱轻拂脸庞，蕙兰一头栽倒在床上呢喃，“我好倦啊！”
清鹂上前替她脱了鞋袜，又扯过蚕丝被轻轻搭上，轻声道，“姑娘且安心睡一会子罢！”沈妈妈从屋里寻出几只潮湿的木盆，明白这肯定是没用过的新盆，特意用了清水泡过才不会有缝隙留下。把精致些的留下，沈妈妈端了个木盆自去寻热水不提。
虽然换了个环境，蕙兰却很快沉睡了过去。沈妈妈打水回来后问清鹂道，“这却怎好替姑娘洗脚？”清鹂摆摆手示意她轻声点，接过木盆放在床边，再轻轻把蕙兰的脚挪出来对沈妈妈低声道，“姑娘心里不痛快，这一睡想必很久，还请妈妈帮忙取个擦脚巾子来。”
开船的时候陈思勇特意上来找闺女，听说她睡了，又下去继续忙正事。来到底舱，一个随从打扮的仆人见他过来，忙行礼道，“老爷，东西已归置好了。”
陈思勇点了点头开始检查堆积的货物，这回虽然主要是带着女儿游历，却不能让银子水淌般花销了。所以出发时他从家里的缎匹铺中带来许多布匹，叫人细细包扎紧实，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卖出去。他想得很透彻：这一路走得慢，总会遇上合适的买家。等到送大哥到了宁远，自己再购些贵重的行货贴身带了，赚得几两路费也是好的。陈思勇自觉对买卖之事并不陌生，毕竟这几个月一直在自家铺子里打转，耳目濡染之下也知晓了很多经商常识，至少不会被人轻易哄骗了去。
见布匹都码得整整齐齐，他对那个仆从道，“辛苦你了，此间也不用看守了，自去休息罢！”那仆从谢过离开，陈思勇掏出一把大锁把房间锁了，见也没什么大事，便来到甲板上看船工们忙活。此时离着龙江驿已有一段距离，江边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陈思勇少于坐船，一时间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看了有多久，只听有人在身边道，“二爷一个人在此？”扭头一看，原来是吴镖头。陈思勇抱拳一礼，“早间忙乱，也未顾上问候吴兄，这一向可好？”吴镖头豪爽道，“托二爷的福，日子尽过得去。”陈思勇又问道，“兄弟们可安排妥当了？地方还够住吗？”
“尽够了！”吴镖头一挥大手，“二爷又不是不晓得，咱们走江湖的人俱是天做棉被地当床，哪计较什么吃住？”陈思勇微微一笑道，“还是去瞧一瞧的安心，这趟本就劳动兄弟们，若再有什么不妥当处，我却无颜见大家了。”
跟着吴镖头来到底舱，扑鼻而来便是一阵异味。陈思勇面不改色微笑道，“底下却有些气闷，无事还是常常出去透口气的好，莫要闷出病来才是。”
“正要与二爷禀告此事。”吴镖头道，“大家俱各走惯了陆路，如今突然上了船，闷在这小小的舱室确是觉得有些不适。我想着若一伙大男人总在外头散步闲走，只怕碍了老爷奶奶观江景的兴致，不若二爷在一楼寻个屋子来，不拘大小，只要白日里这几十号人能闲坐度日便是了。”
陈思勇笑了笑，“这也应当，我见水手们无事都能喝口茶歇个脚，没道理叫兄弟们憋在这紧巴巴的船舱里头。”
吴镖头去找陈思勇正是为了此事，见对方答应了，咧了嘴一笑，推开门扬声道，“大伙快过来，二爷来看我们了！”
陈思勇对镖局的人事了若指掌，不管是相熟还是不熟的，都一一微笑着打招呼。
吴镖头请他到里头坐，陈思勇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在一张木板床上。略微闲话几句，其中一个汉子道，“二爷还不晓得罢，秦飞那小子失踪了。”
“失踪了？”陈思勇蹙紧了眉头，虽然心下厌恶却依旧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吴镖头似乎不喜欢听人嚼舌头，不过皱了皱眉也没有阻止，那汉子继续道，“前些天汪家的来与我婆娘扳话，说她间壁的秦飞把房子转典了出去，屋里的箱笼家伙也便宜递了质库，如今人已是不知去向了。”
一群人热烈的讨论着，猜测秦飞到底会上哪儿去，他们看来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言语间已经很是熟络。有人说秦飞肯定自觉没脸见人，这才远避他乡了。有人撇撇嘴道他本来就是外来户，换个地方生活也容易得很。还有人比较厚道，颇为忧虑他身子残疾了，怕是找不到什么谋生的好手段。当然这种话很快被淹没在一片调笑声中，不再响起。
待到陈思勇告辞离开时，吴镖头追上甲板对他道，“二爷，秦飞走前还找过盛东家，东家花了一百二十两买断了救济，今后他与镖局一丝关联也无。”
陈思勇疑惑道，“竟有这事！盛大哥怎没与我说过？”
吴镖头搓了搓手道，“想是盛东家不想拿这等琐事叫二爷烦心，故此没有提起罢！”
不管怎么说，陈思勇听了这个消息还是很高兴的，那秦飞既然走了，将来肯定也不会去家里歪缠了。他微笑着点头道，“确不是甚么大事，正经事都忙不完，哪有工夫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