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急匆匆进了院子,她穿着粉底黄花棉布袄,浅紫色撒花褶裙,身形窈窕。她似乎很焦急,推开一扇门后见屋里没人,跺了跺脚正准备离开,却听见了异声。她立马转过身子,顺着昆虫鸣叫声来到柴房里间,便看到了两个小人儿蹲在地上。
“可是遍寻不见,原来在这儿!”春儿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语调也不自觉带了些许埋怨。
两个孩子正盯着地上的东西,听见说话声不由扭头看,脸上都是诧异的表情。较小的女孩儿站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好意思笑了,“原来都这么晚了,哥哥,咱们快回罢!”然后问春儿道,“姐姐寻我们多久了?祖母没担心吧?”
春儿笑着上前替她理了理头发,顺便择去碍眼的枯草,“能不担心吗!满院子的人都来找人,太太都急坏了。”
两个小孩儿乖乖的低头受教,男孩儿无措的看了看酣战中的俩蛐蛐,低声道,“春儿姐姐莫怪妹妹,都是我的错。”
春儿也替他整了整衣服,眼中带笑,“这话与婢子可说不着,周哥还是想想在太太面前如何交待罢!”
陈周听了这话大是后悔,本来想着一会儿便回去,没想到这一玩便忘了时辰,祖母严厉,自己这回估计跑不掉了。正郁卒间,手被妹妹拉住了,小女孩笑眯眯道,“不怕,我求求祖母,她定不会罚你的。”
陈周大安,他知道妹妹得宠,免罚的事应该没问题,不由笑着道,“那便多谢妹妹了!”
春儿无奈的笑了笑,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出柴房,柴禾堆旁的蛐蛐并不在意有没有观众,依旧斗得欢畅。
蕙兰出了门,和暖的微风拂来,觉得小腿也不那么酸麻。抬头看了看蓝蓝的天,深深吸了口气。到这个世界四年了,有时候回想起来真觉得不可思议,时间怎么能过得那么快?
从手脚无力的婴儿,到满床乱爬,然后走路,最后在祖母殷殷期盼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蕙兰觉得心变得和柳絮一般绵软起来。她本是带着满身伤痕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想到,亲情才是最好的伤药。若那件事也能成功的话,自己应该再无遗憾了吧?
陈周不经意回头,发现妹妹嘴角带笑,惊讶的低声道,“妹妹你笑什么?”
蕙兰敷衍道,“你说是大宝得胜,还是小宝得胜?”
陈周愣了愣,然后迟疑道,“应是大宝吧,它可是常胜将军。小宝块头虽大,明显才刚刚长成。唔,不过还真说不准……”
把哥哥忽悠了过去,蕙兰继续想着心事。自己这个名字是祖父起的,蕙、兰,出处就是成语蕙质兰心,作为一种花名,用在女孩身上倒还妥帖,所以当时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这是巧合还是定数?前世的时候父母曾一度想给自己起名为“蕙兰”,后来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单名一个兰,所以每每回想至此,蕙兰都觉得“命数”两个大字在头顶闪耀,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春儿带着他们走着,一边对途中遇上的丫鬟交待,“叫她们别找了,快把耽误的活计补上。”蕙兰有些不好意思,丫鬟们每天都很辛苦,自己还给人找事,陈周因着要马上面对祖母的训斥,也是一脸低落。那些丫鬟看见了,觉得少爷小姐虽然不懂事,认错态度还是蛮好的,心里的不满也慢慢消了下去。
陈老太太穿了身万寿菊黄的绸面褙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眯着眼举着手里的账册看,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牵着手进来了,放下册子假作生气道,“一不留神人就不见了,我可得好好罚罚那两个丫头!”
蕙兰忙上前吊着祖母的胳膊撒娇道,“好祖母,全是我的错。是我想吃松糕了,便央姐姐们做来解馋。哥哥又说灶房那棵桂花树开得极好,于是便与姐姐们一块去了。结果光顾着看花,忘了和秋儿姐姐说。下回……下回再不这样了。”说完可怜兮兮地望着陈老太太。这招蕙兰这几年经常用,屡试不爽。至于看蛐蛐,那是绝对不能说的,老太太对陈周的要求相当严格,对那种会导致“玩物丧志”的东西十分之深恶痛绝。
果然,老太太只是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嗔笑道,“就算要去,也要与丫鬟们说一声才妥当。方才冬儿回话说你们不见了,可把我的心吓得乱跳。”
陈周忙跪下请罪,低头道,“祖母,妹妹不懂事,是我大意了,您罚我吧!”
陈老太太收了笑,对地下的小男孩严肃道,“你是该罚!先生给的功课做完了吗?”
蕙兰见势不妙,赶紧插嘴道,“做完了做完了,哥哥很厉害的,申时的钟响才过,哥哥便把功课都写完了。”
陈老太太丝毫不为所动,她对陈周道,“再去写几篇大字,不可应付。”
陈周偷偷瞄了蕙兰一眼,嘴里应道,“是,孙儿这就去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灰尘,倒退了三步出去了。也不敢和蕙兰挤眉弄眼,垂了头便出去了。
蕙兰恋恋不舍地看着陈周离开的背影,知道不到晚饭时候他是回不来了。长辈们对陈周的要求很高,相应的的学习任务也很重。相比自己玩玩耍耍混日子,哥哥可辛苦太多。
陈老太太见陈周出去了,把手里的册子收到矮桌上一个木匣中,掏出钥匙锁好。她对蕙兰说道,“你虽是女孩儿家,功课也不能马虎,今天的字都认得了?”家里请了先生,专门指导几个男孩子的功课,蕙兰有时也去旁听,或是几个哥哥带话第二天的功课。本着低调的原则,蕙兰尽量慢慢学,平时的重心倒放在练字上面。
“都认得了,不过还得复习,不然又得忘。”听了蕙兰的回答老太太也不生气,孙女懂事听话才是最重要的。老太太经事多,自然知道过分聪明未必是福气,特别是对女孩子而言。她觉得在自己用心调教下,蕙兰还算合格,只是性子还是太跳脱了,还需特别留心。
到了晚间吃饭时,陈老太爷和陈思源前后进来了。蕙兰不再和赵氏请教哪里的宣纸更好,看伯母到桌边分碗布箸,待得众人净手落座后,赵氏依旧先帮陈周夹了一筷子的菜,这是每天晚间聚餐都要发生的一幕,蕙兰早已见惯不怪了。陈思源按捺住不满,见爹娘没有出声,便也没多说什么。
桌上摆了些糟鱼、烤鸭和时鲜蔬菜,一人一碗米饭,在偶尔的碗碟轻碰声中,一家人吃过了晚饭。陈老太爷叹了口气,“听说外头饥民多起来,也不知勇儿在路上是否平安。”
陈思源赶紧安慰道,“道路俱是走惯了的,二弟一向谨慎,父亲别担心,过两****也该回来了。”蕙兰见老爷子果然放心了些,不由暗笑。似乎从自己出生那年开始,伯父年年岁考都成绩优异,说话也越来越有分量,眼看又是三年一次的乡试了,大人们虽嘴上没说,心里早就惦记上了。只是……蕙兰想起老太太和伯母平时的话语,天下的秀才不少,考上举人的不多,进士的更是万里挑一,比高考的难了不止一星半点。她隐隐有种感觉,前世的大学生就像这里的秀才,宽进严出,而且费用不菲,像她家还算宽绰的,供应起来不算吃力,对一般的平民百姓而言,书本纸墨已是天文数字,除非天资卓绝之辈,读书发家的真是少之又少。因为前世做保险,对阶层什么特别敏感,蕙兰默默喝着蜂蜜水,独自思量着这个时代的行业特色。
累了一天,大家很快便散了。蕙兰的院子在第七进,和陈思勇和陈周住一块。陈思勇没在家,陈周拉着蕙兰的手问道,“明日妹妹去上学吗?”
蕙兰柔柔一笑,“自是去的。这几天偷懒,先生没骂我吧?”
“没有,不过今天倒是骂了二哥,说他心思不在正道上,罚他默写课文呢。”
蕙兰恍然,难怪今天陈梁像是霜打的茄子般没精打采,原来是被罚了。陈梁正在学六言杂字,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偷笑,“该不会罚他抄写一整本吧?”
陈周失笑,“哪能呀!拣着后面没学的描,我也不敢帮忙,先生眼睛可尖着哩!”
下午一直没见到他,估计就是忙着抄写了,蕙兰眉眼弯弯道,“对了,二哥为什么被先生罚?”不知不觉到了住处,陈周本来还待细说,见秋儿迎过来了,便摆摆手道,“早些休息,明早你便晓得了。”
蕙兰知道他怕秋儿唠叨,不过也无所谓了,早晚她也会知道,扭过头对冬儿道,“我想练一练,姐姐不若先去瞧瞧热水好了没?”
冬儿没有异议,兰姑娘早晚都要比划一套奇怪的动作,她早就习以为常。点灯让光线从房门照出来,冬儿又叮嘱了半天小心绊倒,这才拐过走廊去耳房那边。
蕙兰旁若无人练起功来,这套功法十分神妙,连见多识广的陈思勇也说不清来历。他曾经细细比较了下,最后建议蕙兰改学五禽戏。蕙兰再看过老爹打了一遍后,嘴角抽搐:因为曾有和幼儿园合作的经历,她十分肯定这套五禽戏和世界真奇妙,哦错了,是名为“世界真美好”的幼儿体操渊源极深!虽然知道自己的年龄很适合幼儿型,蕙兰还是坚持做第七套广播体操,以示自己并不**。
穿着小袄活动不太方便,蕙兰大汗淋漓的挥舞着小胳膊,心里默念道:春天来了,可真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