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耀宗要娶儿媳妇了那天，张耀宗一进家门，就坐在上房正厅的花梨木太师椅上，怅然叹气，愤然道：“这个逆子，我，我马上让他成亲。”
李梅兰正在里屋与随身丫鬟于美丽交代近几日家里要处理的事务，听到丈夫没好气的言语，便急急地移步，来至正厅，巴巴地望着张耀宗气得眼睛都红了面庞，微笑道：“老爷？”
张耀宗并不接腔，苦闷、气恼地坐着，脸色赤红，目光怨愤。
李梅兰语调柔软地嗔怒道：“咦，谁又惹老爷生气了？”说着，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坐在张耀宗对面的另一张太师椅上，望着面带怒容的丈夫，缄默无语。
丫鬟于美丽端着一只茶托盘，托盘里有两杯盖碗茶，欲向桌子上放。
李梅兰欠起身，亲自接过茶杯，递到丈夫面前，莞尔一笑，道：“老爷喝茶，……。”
于美丽轻轻把另一杯茶放到八仙桌上，退了出去。
张耀宗接过茶杯，拿开茶碗盖儿，轻浅地抿了一口，又放回到面前的八仙桌上。长叹一口浊气，终于开口，道：“给那逆子娶亲。”
李梅兰惊讶地看着丈夫，问道：“娶……娶哪家姑娘？”
张耀宗肯定的，恨恨地说：“还能谁家，就刘家姑娘。”
李梅兰瞪大了眼睛，望着丈夫，道：“你同意了？”
“不同意，不同意能中？鹏举这小子他上了豫西公学，他就要到抗日前线去了。他……他必须先完婚……。”张耀宗气鼓鼓地，怒火中烧的模样，李梅兰却并不为意。因为她明白，若不是逼到万不得已，张耀宗绝不会同意儿子娶春燕为媳妇。为了儿子这桩自由恋爱的婚事，她没少做幕后工作。她几次三番地差丫鬟于美丽叫媒婆时巧云来家里商量策略，以求寻找一种两全之策，说服丈夫答应儿子和刘春燕的婚事。知儿莫若母，李梅兰知道儿子与春燕那点小情调，更知道儿子的悔婚，完全是春燕早已占满了儿子的那方心田。经历过爱情，更经历过爱而不得的苦痛折磨的李梅兰，深深理解一个爱字的重量，她坚决站在儿子的战壕里，反对丈夫对于儿子婚姻的压制和包办。也正是有母亲的鼎力支持，鹏举才得以顺利退婚。
李梅兰理解丈夫坚持要儿子先完婚的缘由，无非是……，娶刘春燕为儿媳妇是她心愿已久的事情。然而，儿子要到抗日前线去，……。李梅兰不敢再往前想，她的心在突突地跳着，也在隐隐地刺痛。她不敢相信，鹏举到了枪林弹雨的战场上，会是怎样的情形。尽管儿子要完婚了，且娶的是刘春燕，春燕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能娶到这样的儿媳，是李梅兰的心愿，更是鹏举的心愿。然而，此时此刻，李梅兰的脸上却没有惯常的母亲要升级当婆婆的喜悦。相反，那双娇俏的杏眼却是涨满了泪水。她掩饰性地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小口，放下，轻咳了一声，说：“那就太好了，老爷，俺这就叫人准备去。咱要按照乡俗，好好给儿子办一场婚礼。”
张耀宗慢吞吞地喝着茶水，道：“太太看着办吧，也不要太铺张了。这几年的形式你也知道，他娘的小日本，……太平日子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张耀宗愤慨地说着，脸上没有一丝要办喜事的欣悦。２．
张耀宗只管大方向上的事情，比如决定娶亲，娶谁家闺女，大政方针定了之后，这个整天在外面折腾组织这会那会，今天为国民革命军筹款，明天又为八路军筹粮的张家大老爷——张耀宗，毕竟是国民政府的伪保长，陕村支持抗日的骨干力量。抗日前线的事总归是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那年头，正是国共两党共同抗日，却各怀心事的慌乱年代。张耀宗无论怎样忙乎，心里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那种同仇敌忾的激越，使他没有一丝要松懈的情绪。
张耀宗和李梅兰没说几句话，就起身到外面忙他的大事去了。
李梅兰忙着娶儿媳了。她是张家的女主人，儿子娶妻，这样的大事，屈指算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女家的彩礼，张家的宴席，婚房的布置，哪一样都出不得半点纰漏。张耀宗迈出家门，李梅兰就开始在心里盘算起儿子娶亲的一幕幕细节来。屈指算着日子的紧迫，李梅兰一些着急地叫道：“美丽，美丽——”
于美丽应声快步来到客厅，颔首向李梅兰道：“太太——”
“去，叫来喜去把时巧云请来，……”于美丽答应一声，便快步朝门外走去。李梅兰望着于美丽的又道：“你亲自去请吧，让巧姑随你过来。”李梅兰安排了于美丽，去喊媒婆时巧云商量到刘稼轩家提亲的事宜。
巧云一进门，就意有所指地笑着，颇有几分自豪地说：“不是我夸口啊，只要是我巧云保媒，哪有不成的理儿呐！”
巧云到刘家提亲只不过是走走过场，私下里，张家夫人和春燕母亲尚爱菊早已经沟通过多次，张鹏举与刘春燕的婚事只等张耀宗点头，秦晋之好就算一锤定音。如今，张耀宗主动提出要给儿子娶亲，且娶的正是李梅兰中意的儿媳，刘稼轩和尚爱菊的独生女——刘春燕。春燕是在张家出生，张家长大的闺女，也就是过去人们所说的家生丫鬟。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如今，巧云正式上门提亲，在刘稼轩夫妇看来，攀上张家这门亲事，自家女儿春燕可算是标准的富贵命了。更何况鹏举是他们夫妇看着长大的孩子，婆婆李梅兰又是尚爱菊崇敬夫人太太，她们的关系极其亲密。这样一门亲事，可谓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春燕四五岁开始，就像尾巴似的跟鹏举屁股后面进张家私塾读书了。张鹏举十五岁的时候，考了县上的公学堂。自此，春燕就回家跟着母亲学习女红，得空了，也常常在张家走动，李梅兰看着春燕从乳臭女娃到亭亭玉立。只生鹏举一个儿子的李梅兰，盼望有个女儿的心早已蠢蠢欲动，可是自己不争气的肚皮怎么不见信息。于是，看到春燕这样娇俏伶俐的女孩儿，总是忍不住垂涎欲滴，恨不得占为己有，立刻做了春燕的亲娘。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春燕母亲尚爱菊面前艳羡地说：“把燕儿过继给俺做女儿，俺这辈子就圆满了。”
这样的时候，爱菊便会顺口答，“好啊！俺巴不得呢。”继而又娇艳道：“您那儿子不比女儿强百倍，俺也眼馋得很呢！”
后来的后来，不知在哪一日，两个妇道人家，竟然私下里都认同了一件大事，让燕子当鹏举的媳妇。爱菊不但有自知之明，更有自觉之明，她让春燕读了书，又教女儿学习女红，学习规矩，说是将来到了婆家，做了人家儿媳，当娘的不能够让闺女啥都不会。
并不知道做娘的心事的春燕，听了娘亲的话，以为要让她嫁到远方去，当场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自己永远不嫁人，要伺候亲娘一辈子。爱菊一看闺女那架势，心里早明白了十分，说：“娘知道你不愿远嫁，嫁到张家也不行吗？”
春燕听了这话，当场羞红了脸，说：“谁说俺要嫁给张家了？俺不嫁、不嫁、谁都不嫁。”
爱菊看着红晕染红了面颊的女儿，似乎心魂荡漾，阴转晴的面颊上好似笑意盈盈。就故意道：“不嫁，真的不嫁？那俺就回绝了他们了，说俺家燕子是铁了心要做尼姑的，……”
春燕急的几乎哭出声来，说：“谁，谁说俺要做尼姑了，我……”春燕欲言又止。小手打着母亲的肩膀，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爱菊抚摩着女儿的长发，道：“好好，好女儿，娘的好燕子，不哭了，娘知道了。俺这就回张家太太，说俺同意了这门亲事了。”
春燕继而破涕为笑，“好娘亲，您咋知道女儿的心事呢！”
“咋知道的，你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猴，俺啥不知道。”爱菊嗔怒道。
张刘两家的婚事定了下来。他们商量好了，把鹏举在豫西公学叫回家，迎娶春燕。
张耀宗、李梅兰，刘稼轩、尚爱菊。两对老人都憧憬着张鹏举能够在新婚之后收心，不再提及从戎杀敌之事。怎奈，那是一个妹送情哥上前线的年代，那年月的人们，打日本都打红了眼。自1894年8月1日，日本对中国宣战，甲午战争正式开始，日本人作孽太多。延至近十年，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国，其侵略罪行更是罄竹难书。“七·七事变”、“八·一三”、“南京大屠杀”……，华夏民族对日本侵略者从倭寇到日本鬼子，可谓恨之入骨。尤其是青年爱国者甘愿把一腔热血抛洒在抗日战场上。张鹏举也和千万个热血青年一样，宁愿在战场上与日本人拼上性命，也不愿在家乡过他张家少爷的安逸生活。
刘春燕和张鹏举大婚的日子在忙碌的准备中，水到渠成，一切都按乡俗民风准备就绪。不满十六岁的春燕，虽然深爱着鹏举，可真要嫁到张家做媳妇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也许有许多许多的事情，并没有做好心理上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