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从厚实的云层里倾泻而出,天地间被一片雨幕相连,将有些闷热的天气洗的清凉。如此大雨大气,自然不利于行,大梁城虽号称天下六国最繁华的都邑,此时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士兵,也少有人烟。
伴着大雨随着狂风,一辆马车向国师府疾驰而来,戴着雨笠穿着蓑衣的马夫正是狄让,他见已经到达,便一拉马缰,拉车的两匹大马稳稳的停在了国师府门外青石台阶前。
“公子,已经到了国师府了。”颜圆开口提醒凝神沉思的郑丰。
郑丰合上手里一直未曾翻动过的书,开口道:“下去吧。”
下车后,颜圆撑开油纸伞,郑丰身量极高,颜圆吃力的踮起脚尖,仍然没法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郑丰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雨伞,带着他走到朱漆大门前。颜圆上前敲响门环,不多时大门缓缓的被人从里面拉开。守门的小五小六看了看眼前陌生的年轻公子,行礼问道:“贵客冒雨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我家公子姓郑,和国师大人有约,请代为向国师大人通传一声。”颜圆回道。
小五小六对视一眼,小五说了句请稍等后,便回身进府通报去了。不多时回到门前说道:“国师大人请郑公子进府。”
“小姐,郑公子来了,我瞧见他和他那个叫颜圆的小童一起进了客厅,夫人正在叫人给郑公子上茶呢。”杏儿冲进翩翩的卧房兴奋的说道。
“真的吗?你真的看见了?是不是你看错了,今天下那么大的雨,他怎么可能现在来?”翩翩放下手中的《太史公书》,一叠声的问道。
“小姐,婢子与你同年生的,还没老到眼花的地步。”杏儿翻了个白眼说道。
翩翩嗔道:“不许贫嘴,快说!”
“真是郑公子啊,上次傩舞节夜市,他们主仆二人都未带面具出行,我肯定不会看差的。至于郑公子为何冒着倾盆大雨前来拜访,原因我知道……”杏儿卖起了关子。
翩翩正在听她说话,见她停下不说,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戏弄之色,一脸的得意洋洋。登时佯怒威胁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嫁给看门的小五或者小六。”
杏儿满不在意的说道:“小姐,这国师府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男人,你嘴里差不多都把我嫁了个遍,现在我也不在乎了,随小姐的意吧。”
翩翩无奈,就知道这丫头不会被自己吓到,干脆不再理她,拿起书假装看了起来。
杏儿别的不怕,就怕翩翩真恼了不理她,曾经就有几次翩翩连着好几天都没和她说话,让她郁闷了很久。这次见到又要旧事重演,连忙神神秘秘的凑到翩翩耳边说道:“小姐,郑公子为什么冒雨前来,那还不简单嘛?将心比心,相思难熬啊!”
“什么意思?”翩翩红着脸看着她。
杏儿清清喉咙,沉声吟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说完又摇头晃脑的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哎!相思难熬,我又怎忍见佳人独自烦恼!”
“噗!”翩翩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笑完之后红着脸啐道:“再敢胡说八道,我就罚你不许说话,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也该收收了。快来帮我梳下头发,等会儿父亲会派人叫我过去的。”
“好,一定把我家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保证能让郑公子一眼看到就被迷得神魂颠倒!”杏儿笑嘻嘻的说道。
翩翩拿着书,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下渐渐急了,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为何父亲还没有派人来通知自己?
“杏儿,你去看看前厅到底怎么样了,为何父亲迟迟没有派人前来?”翩翩不安的说道。
“兴许大人和郑公子有要事相商吧,刚才我出去打听过了,国师大人把郑公子带到出云斋去了,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商量,所以才会耽误到现在。”杏儿看她着急,连忙宽慰道。
“出云斋?父亲为什么会带郑公子去出云斋?”翩翩讶异的问道,不知为何心下越来越不安。
“小姐,婢子怎么可能知道?你别急,看郑公子衣着气度非富即贵,说不定和国师大人原本就是认识的。”看她越来越急,杏儿也有些急了。
听了杏儿的话,翩翩倒有些静了下来。郑丰一副贵胄公子打扮,想来家室定然不凡,或许真与父亲相识也说不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风声渐渐歇了,偶有淅淅沥沥的雨点轻落在窗沿。
杏儿点燃烛台,看了看翩翩面前动也未动过的饭菜,走过去轻声道:“小姐,怎么不吃饭呢?”
“天已经快黑了,父亲还没有和郑公子谈完吗?”翩翩抬头,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杏儿被她直直的眼神瞧着,竟突然忘了要说什么,斟酌许久后才道:“郑公子已经出府了,国师大人还在出云斋中没有出来。”
翩翩心里涌起阵阵迷团,像窗外的黑夜般看不透彻,她知道出云斋中肯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郑丰到底是什么人?父亲竟连见都不让自己见他一面?
缓缓起身,翩翩拉开房门朝外走去,杏儿叫了她一声,见她理也不理自己,连忙拿起门外的雨伞追上去。
出云斋内,谢惊鸿看着进门后便一言不发的女儿,发梢裙摆还沾着雨水,皱眉说道:“衣服打湿了,快回去换换吧,要是着了凉,生病难受的可是自己。”
翩翩仿若未闻,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依旧不言不语。
谢惊鸿长叹一声,脱下外衣走过去披在她身上,将她轻轻按坐在梨木椅内,又递给她一杯热茶。等她饮了几口茶后说道:“为父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翩翩放下茶盏点点头,心知这故事必然能告诉自己想要的答案。
谢惊鸿又叹了一声,坐到她身边轻声说道:“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为父还未满二十,王上也还只是世子。一****陪着王上泛舟大梁城外天阙河上,见一女子在岸上凉亭中弹琴,那琴声动人心魄如天外来音,引得众人驻足凝听如痴如醉!她的琴技丝毫不弱于你母亲,甚至还有过之!我俩被琴声所感,随弃舟登陆,欲要拜会亭中女子。到了凉亭之中,才发现这女子貌美倾城,实是为父平生所见过的样貌最美的女子!”
“王上一见后便已对她倾心,终日茶饭不思,使人多方打探后才知她是卫国御史大夫郑图幼女,有卫国第一美人之称。那时文卫两国邦交尚好,卫国还没有举兵犯我文国。于是王上禀明德王后,便遣使前往卫国向御史大夫郑图求亲,郑图欣然应可,两月后王上便与那女子成婚,那女子便成了文国当年的储妃,人称郑夫人。”
谢惊鸿见翩翩瞩目垂听,继续说道:“后来卫襄王趁我文国乱民造反,德王调兵镇压导致边境兵力空虚之时,突然集结三十万大军犯我边境。卫军由西岭长功统领,卫襄王御驾亲征,一路势如破竹连克二十三城!这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为父就不必再啰嗦了。战乱平息后,储妃郑夫人的身份便有些尴尬,国人对其怨声载道,无端指责她与卫军里应外合,甚至有大臣提议要处死郑夫人!”
“两国交战为争领土,与一介弱女子何干?这些话也未免太没道理。”翩翩插口替郑夫人打抱不平。
“当然没有道理。”谢惊鸿接着道:“德王与王上没有迁怒于郑夫人,王上待她一如既往的好,没有半分怠慢。一年后德王驾崩,王上即位,封郑夫人为文国王后。如此又过了十年,卫国正是卫怀王当政,他心心念念要报杀父之仇,竟然让卫国王后悄悄派人带了秘信交给郑夫人,要她毒杀王上!”
“卫国王后与郑夫人是何关系?我文国王后为何要听她的?”翩翩不解,皱眉问道。
“卫国王后与郑夫人同是卫国御史大夫郑图的女儿,是郑夫人的姐姐,两人姐妹关系亲厚。她在给郑夫人的信里哭诉请求,说如果不能毒杀王上,卫怀王便要将郑图一家满门诛杀,请郑夫人念在老父老母养育之恩,自己又本是卫国之人的份上毒杀王上!”
“郑夫人当真做了?”翩翩闻言一惊,但想来郑夫人真的做了,若不然当初王上就不会有废后重立之事了,原来此中还有这些秘闻。
“做了,也没做!”谢惊鸿叹息道:“郑夫人当夜在**侍寝时,将有毒的美酒端给王上,王上不疑有他,举杯便饮。然而郑夫人却突然扬手打掉了酒杯,王上惊问其故,郑夫人含泪坦言相告,而后但求一死。”
“王上已经饮下了一口毒酒,听郑夫人说完之后,身体已经毒发,好在只喝了一口,经过御医抢救一夜后,才醒转过来。然而如何处置郑夫人?王上心里却是难以取舍,杀之实在不舍,但此事已被众人知晓,不杀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就在杀与不杀之间,御医禀告王上,郑夫人已怀有身孕。”
说到这里,谢惊鸿停下来朝翩翩看了一眼,她脸色渐渐发白,身躯竟有些轻微发颤。耳边听她颤声问道:“郑夫人怀的孩子……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