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缘楼回来后,若源正心事重重地走在王府回廊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离昕彦远点吧。”
她一转身,就看到思娴正从后面朝她走来。“你说什么?”刚才她在出神,觉得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我说,你最好离昕彦远一点。”思娴一字一句吐出。
若源冷笑:“你管我?”
“你知不知道,他是要当额驸的人。他已被皇上看中,将指婚给十公主。这对昕彦对整个硕亲王府都是天大的恩宠与荣幸。十公主是皇上在众多子女中最为宠爱的一个,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天之骄女,你有什么资格跟她比?”思娴毫不客气地说,态度带着轻蔑。
若源觉得好笑似地一笑:“我为什么要跟她比?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些话?”
“就凭我是昕彦信任的姐姐,昊承唯一的妻子。”
若源一怔。她为什么也提到了昊承?
“我想,你自己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思娴继续说道,“这个也招,那个也惹,我不能看着你的放荡和轻浮毁了我所爱的两个人。昕彦会被你迷惑是因为他还年轻,但你要想嫁进硕王府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额娘对你的性格讨厌至极,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你的。至于昊承,我可是真不明白了。你纠缠他图的是什么?想通过一种声名狼藉的途径把自己从义女变为情人或妾室?何至于这样下贱?”
“你说……什么?”若源咬牙切齿,浑身颤抖。这样的羞辱一字一句如同剜进她的心里去,让她忍无可忍。但同时她也震惊。为什么思娴也知道了?是他告诉她的?所以,他也在她面前或许嘲笑地谈论过她的爱慕,给了她羞辱她的机会?
看到她这种反应,思娴不禁得意地又说一遍:“何至于这样下贱?”她笑了笑:“不会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吧?我听说你母亲是跟人私奔……”
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她脸上,打断了她的得意,也打断了接下来可能更难听的话。思娴惊叫一声,昏头昏脑地靠倒在柱子上,几乎站立不稳。
若源只感到手心发痛发麻,知道自己那一下打得是真用力了。可见她有多生气。偏偏不巧,这暴力的一幕正好被昊承看见。
“天呐,若源,你在做什么?”他赶紧去扶思娴,看到她迅速红肿的脸和委屈愤恨的眼神,简直不相信若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若源不能忍受昊承这样看她的眼神:“干什么,想替她还我一巴掌是不是?”
“你是怎么回事,打人打上瘾了吗?是不是谁惹了你一点都要挨你的耳光?”昊承又痛心又生气:“你怎么变得这个样子?越来越野蛮无礼,性格也越来越泼辣。你简直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女孩。再这样下去,是不是有一天你连我也要打?”
若源大大一震,心里着实受伤了,但脸上却还竭力露出一丝无所谓的假笑,什么话都没有说,掉头就走了。转身的一瞬间,眼泪就控制不住地簌簌下掉。
当天晚上,她一个人爬上王府的某个屋顶,独自望着没有月亮和星星只有乌云的天空发呆。琴依发现她不见了,在下面不到处找她。她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在屋顶。阿祁得到消息,也跟着琴依一块找。
没过多久,天就下起雨来。若源依旧如石化般地坐着,即使知道下面有人在找她也无动于衷。这时,她看到在王府的另一边屋顶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正在四顾。那是昊承,他也在找她。他发现了她。两人的目光隔了重重雨帘在夜幕中交汇。他朝她飞了过去。
“快下去。”他大声地说。
“你走开,别管我。”
他不由分说抓住她就跃下屋顶。
九月的雨是多么冷啊。若源当夜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昊承连早朝都没有去上,守在她床前望着那张憔悴的小脸失魂落魄。
她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主要的病因还是在于心。迷迷糊糊中,她不只一次听到昊承哑声地在跟琴依说,“是我害她如此,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把他弄得这么心力交瘁,她也很难过。她也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不再深陷,怎么做才能停止害人害己。但是,任她怎样使劲全力,发挥所有理智,也无法控制那份感情。
那几天里,昊承每次来看她都必须有琴依在场。只有琴依在的时候,他才敢开口,敢关心她,嘘寒问暖,以长辈的口吻无微不至。哪怕面对一个病人,他都害怕与她独处。而琴依则是他的保护伞。有她在,他才能够坦然。
这让若源觉得异常悲哀。
精神刚刚有点恢复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差点让她再伤元气。
那天,琴依正在为她削水果,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可以听到两方的声音。
“傅大人,若源身体不好,需要休息,请不要去打扰。”这是昊承的声音。
“走开,我今天必须见到那个丫头。”这个……好像是傅征的声音。他怎么会来?
若源好不惊讶。
“傅大人,你这样跑到我的府里横冲直撞,简直让人忍无可忍!”昊承又说。听声音是真生气了。
“抱歉打扰王爷。我只要见一见我的外孙女。”傅征也是语气强硬。
若源忍不住问琴依:“外边在吵什么?”
琴依便出去打探情况,不一会儿就进来告诉她:“傅大人来势汹汹,非要见你不可。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难道他要吃了我不成?”若源不禁郁闷,“我又哪里惹他了?也罢,躲也躲不过,不如亲自去会会他,问他所为何来。”
她便出去开门见客,不速之客。
“傅大人。”她走到院子里,朝傅征喊了一声。
傅征见到她,双目圆瞪:“你总算出来了。”
“大人来找我吗?”
“没错。”
“有何贵干?”
“告诉我,傅然在哪里?”
若源怔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出来:“我没有听错吧。傅然是你的孙子,住在你府上。你现在却跑来问我,他在哪里?”
“你不要装腔作势,”傅征怒气灼灼,直逼若源:“必定是你怂恿他出走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他在哪!”
“什么,出走?”若源一惊,随后笑了笑:“怕是又越狱出去玩玩吧。”
“他留下一封信,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傅征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信就在这里,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若源接过信来一看,上面写着:阿公,对不起,请原谅我的逃离,因为我已不堪忍受这种没有自主的生活。我根本不想入仕,不想做官,我对权力也没有欲望。如果你一定勉强我去走这条路,我一定会做得乱七八糟,那你又怎么指望我能走到你所期望的位置呢?我也不想接受您为我安排的婚姻,不想成为你拉拢地方权势的一颗棋子。您习惯了操纵别人的人生,但是,我始终没有习惯被操纵。从今天起,我只要追随自己的心,拿回我自己的人生。您的栽培,您的心血,您的期待,您的厚望,我只能辜负了。请代我转告阿玛额娘,我请求他们的原谅。傅家还有其他子女,孝顺听话的弟弟妹妹会陪在他们身边,请他们不要在意我的离开。一切珍重。傅然留。
若源呆呆地拿着信,这下是明白过来了。难怪傅征如此气急败坏,原来傅然竟做出了这样的事。他竟然有勇气叛逆傅征,离开了那个家。她不禁在心中为他鼓起了掌。
看到她不知觉露出笑意的反应,傅征更是勃然大怒,上前就揪住她的衣领:“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是你搞的鬼。我说然儿最近怎么越来越放肆,行为也越来越不正常,原来都是受了你这丫头的蛊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那天不择手段从思过的暗房里逃出去就是为了跟你见面,天黑才回家就是跟你混在一起一整天……”
“你把他关在暗房里?难怪他要出走了。谁能受得了你这种……”
“你给我闭嘴!”傅征大吼,失去理智般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懂什么,我对他严厉是出于对他的重视。而你却让我二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一炬。我真是觉得奇怪,你们到底是什么勾搭上的?你可真有本事啊!”
“住手!”昊承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推开傅征:“傅大人,你要是再敢动粗,我就叫人了。”
但是傅征根本无法冷静,仍然要想去揪若源。昊承拼命挡着。图敏几欲动手,而傅征身边的几名手下也顿时剑拔弩张。
“你说,他到底在哪里?说啊……”傅征涨红了脸。
“你真是莫名其妙,管不住自己的孙子却来找我算账。你凭什么认定我跟这件事情有关?他那封信里有提到我半个字吗?”若源也朝他吼过去。
“你敢说他要拒绝亲事不是因为你吗?”
“因为我?”若源觉得荒谬似的笑了两声,然后义正辞严地告诉他:“其实他早就在叛逆了,早就有预谋了。他用另一个身份做了所有你几乎不能想象的事。是你造成了他两个灵魂的分裂,现在他不就是要追求一个真实的自我,你又何苦不放他?别说我不知道他在哪,就算知道,也绝不可能告诉你。”
“你……你这个贱丫头……”傅征快被气疯了。
“傅大人,”昊承怒吼一声,毫不客气地说:“请放尊重一点。若源好歹是皇上封的格格,你这样辱骂她,无异于轻视皇上。你自己的家事,请关上门来自己解决。如果你要继续在这里无理取闹,我这就要上告刑部,让刑部来处理了。”
傅征怒视着昊承,咬牙切齿道:“好,好,咱们走着瞧!”说完,一挥手就带着随从们走了。
傅征一走,昊承就看着若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刚才他……”看到她脖子上已经起了几道红红的指痕,不禁恨道:“可恶!”
“真佩服他这把年纪了肝火还这么旺盛,”她瞥了昊承一眼:“你好歹是个郡王。他在你面前如此嚣张跋扈,你该去皇上面前参他一本。”
昊承一叹:“公归公,私归私。他的性格固然骄横,但在朝政上,他是个对国家社稷有过诸多功劳的老臣,一生都献给了朝廷。我能为了这点私事去参他吗?”
“可他好像还会来找你麻烦的样子。”
昊承凝视着她,突然问道:“我很好奇,你跟傅然到底是怎样的交情?”
“你也觉得他的出走跟我有关?”
“直觉告诉我,不是没有一点关系的。如果说傅然可以压抑自己循规蹈矩那么多年,总会有个导火索促使他这次的爆发吧。”
“所以,我就是那个导火索?”
昊承不语。
导火索?若源觉得好笑。她才见过他几次,对他哪来这么惊天动地的影响?不过,傅然到底去了哪里,她还真是有点关心的。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绮烟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