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来说，我情愿同一个死人作伴，也不愿同一个心不在焉的人作伴。因为死人虽然不会使我快乐，至少也不会显出轻视我；而一个心不在焉的人，始终默默无言，十分明显地表示他认为我不值得他的重视。
（十六）不可与粗俗之人为伍
1749年9月27日（旧辑），伦敦
粗俗的思想、行动或言语，意味着缺少教育，习惯同低文化的人为伍。年轻人常常在学校中沾染这类毛病，或与仆人相处沾染这类毛病。但当他们经常同优秀人物来往时，必须把这类坏毛病放置一旁；否则，优秀人物群体只好把他们搁置一旁。各种各样的粗俗，是数不尽的，我无法向你一一指出。但我可以列举一些例子，其余的你可以以此类推。
一个粗俗的人，喜欢吹毛求疵，猜忌他人，热衷于琐事。他怀疑别人小看了他，以为人家谈什么事情都是指的他。如果大伙笑了，他就猜测是在笑他，从而激怒起来，说出某些荒唐的话，使自己陷入窘境。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从不把自己设想为别人思量、审视或谈论的唯一对象或主要对象；从不怀疑自己被人小看或嘲笑，除非他意识到他确该受此对待。鉴于他超脱琐事，他就不会热衷于琐事，即使碰上一些琐细的事情，也会退避犹恐不及，而不是纠缠进去。一个粗俗的人把主要兴趣放在家务事上，关注仆人的情况，关注本人在家族中能否保持他的地位，喜欢谈论街坊邻居的轶事趣闻，喜欢传播流言蜚语。
语言粗俗是又一个显著特征。上流社会的人最最忌讳的，莫过于此。粗俗的人把陈词滥调作为花朵来修饰自己的语言。他不懂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味，不懂得这条谚语：“对这个人来说是肉，对那个人来说是毒”。
谈吐粗鄙，姿势与动作不雅，明显说明此人缺乏教养，常与粗俗人为伍。不可能设想，一个人常与上流社会交往而不受益，至少在气质与风度上会有所改进。一个新擢升的人，往往是局促、笨拙，如在一两个月后还无明显改进，他就不可救药了。粗鄙的人如果帽子不戴在头上，就茫然不知该如何拿在手中。如果他还拿一根手杖，就一定碰翻茶杯、咖啡杯，首先把杯子打碎，然后随着杯子一起倒下。如果他腰间挂着一支剑，这支剑不可避免地只能磕绊他自己的双腿，以至摔倒路边。他的衣服如此地不合身，以至紧紧裹在他身上，就像个囚徒。他在一个聚会中出场，就像犯人上了法庭。他的气质决定了他的为人。
在一个公众集会上，一位风度翩翩的讲演者，又有优雅的姿态，有英俊的身材，有随和的气质，肯定会胜过一位虽然学识丰富但缺乏其他装饰的讲演者。在事务往来中也有同样情况。在宫廷与谈判中，更是如此。你赢得了对方的心，即使对方小心谨慎，十之八九也会把他们的心思透露给你。考虑到这些事情的重要性，确实值得你的追求，不要浪费一分钟。
你的朋友——那个撒马利亚人孟德斯，昨天来我家晚餐，他有个好品质，为人慷慨大方，才华倒不见得高。他告诉我，你的身高已超过了我，我听了很高兴。我亟欲你在各方面都超过我。你能出类拔萃，只会使我欣喜。他谈到不少有关史蒂文斯的好话，我很高兴你同他们接触。也许对你的未来会有帮助。如果你遇到这样的英国同胞，可以多多结交。查尔斯·威廉姆斯爵士在伦敦不断为你吹嘘。如果还有三四个或更多的人在你回国前为你吹嘘，你只要在伦敦露面就会有好结果。
名言佳句英汉照
A man of fashion does not suppose himself to be either the sole or principal object of the thoughts， looks， or words of the company；and never suspects that he is either slighted or laughed at， unless he is conscious that he deserves it.
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从不把自己设想为别人思量、审视或谈论的唯一对象或主要对象；从不怀疑自己被人小看或嘲笑，除非他意识到他确该受此对待。
（十七）深入了解罗马教廷与天主教会
1749年10月9日（旧辑），伦敦
如你能收到此信（我颇怀疑），那么你仍在威尼斯，正准备启程去罗马。我在上次给哈特先生的信中，建议你们沿亚得里亚海[74]海岸旅行前往，路经里米尼[75]、洛雷托、安科纳等等，这些城市都值得一看，但不值得逗留。我以为，只需用眼去看看就行。诸如：名胜古迹、公共建筑、绘画、雕像，等等，应当去观赏一下，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因为都在室外。更重要的目标，就不能一看了之了。必须看到内部的事物，更值得你关注。人群中的各种角色、首脑人物、人心所向，都是有用的学问，我希望你很好掌握。学到这方面的学问，最理想的地方是各国的首都。首都的民众心中有数，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去追求他们的目标。我相信，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只有在罗马，各种形形色色的强烈情绪，更巧妙地忙碌地扮演出来。因此，当你到了罗马，不要只把朱庇特神庙、梵蒂冈、万神殿作为你最感兴趣的目标，你对它们投上最初一瞥之后，就应该花上十天时间来弄清那个政府（罗马教廷）的本质，教皇权力的兴衰，宫廷内的礼节，红衣主教的影响，枢机主教秘密会议选举教皇的种种计谋与骗局；应研究有关那个特殊政府的内部情形，这个政府本是人类无知与迷信的产物，出现过一些孱弱的教皇、一些有野心的教皇；随着人们知识的增长，它也逐渐衰败下来。它目前处于安全不牢靠的状况，并非来自宗教方面、来自喜爱或害怕教皇处理世俗事务的俗权（temporal powers），而是来自相互间的猜嫉。教皇的“逐出教会权”已不再为人们所畏惧，他的“赎罪券”也无人问津，卖价十分便宜；他的领地对那些大国来说，也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实际上，不少大国觊觎它的领地，毋庸怀疑，在一百年内，就会受大国挤压，如今只在意大利有个立足点，大国随时都有可能来瓜分这张熊皮。请你务必弄清教皇与罗马教廷的历史，因为，许多世纪以来，它的历史同全欧洲的历史交织在一起。你在罗马会了解到基督教世界中的某些修道会。要仔细了解它们的起源、创始人、规则、改革，甚至它们的不同衣着。可以结识一些人，最好是同耶稣会多接触，我以为它是世界上组织得最好、最成功的修道会。如果有机会的话，去结识该会的会长，他常驻罗马，尽管他在该会以外并无权力，但对全世界的基督教会都有相当影响，实际上超出任何一位俗权的王侯。耶稣会专心致志地教育青年，这些青年一般都成为欧洲大多数王侯的告解神父[76]，或成为传教团的主要成员。这三种头衔使他们具有广泛的影响，并获重大利益。天主教徒总的来说，宣称反对耶稣会，然而，总有人出来领导耶稣会。几乎每一个欧洲国家，耶稣会都会有时因发生丑闻而遭取缔；但都总会有办法去恢复，甚至胜利地恢复。总之，我不知道世上还有哪个政府的政策比耶稣会更有如此严肃的原则性，且还不说道德。去同他们交谈，经常会见他们，拜访他们，以便了解他们。
你还应了解阴曹地府——宗教裁判[77]，尽管罗马不如西班牙、葡萄牙搞得那么凶，但也可以作为一个样本，供你研究一些人竞会有如此凶恶的品质，而又会有这么多的蠢人追随他们，完全不顾理智的首要原则：公平、平等。
以上，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在旅行期间应深入关注的有用的题目，也正是我送你出国考察的重要题目，希望你回国时已通晓这方面的内情。
（十八）良好教养的重要性
1749年11月3日（旧辑），伦敦
亲爱的孩子：自从你一出生，我就立下一条原则——树立一项我最喜爱的目标：把你尽可能培养成为一个最完美的人。从这一思想出发，我从不吝惜为你受教育所需的费用。我相信，是教育而不是天生品质，才是形成人们巨大差别的根本原因。当你还是个幼儿的时候，我努力培养你崇尚美德、崇尚荣誉，那时你还无法理解美德荣誉的价值与用处。那些原则，现在你已获得，就像文法的规则，要死记硬背的，而今，我以为，你已从理智来认识它们，牢牢地巩固起来了。这些道理确实很平常、很清楚，搞懂它们并不难，按此实行也不难。沙夫茨伯里爵爷[78]说：“可以恰如其分地打个比方：一个人为了自己修饰他的美德，尽管别人不知道，正如这个人为了自己洗涤干净，尽管别人并未见到。”因此，在你已能运用理智去掌握美德之后，我不再在信中谈论这些题目，它们本身会讲话，比我讲得更好。我现在只想严肃地警告你：切勿落入不名誉与恶行的泥潭或烈火。我估计，我的这一期望定会得到完全实现。我的下一个题目是：学好有用的学问。从你近来的表现来看，你已很好地回答了我的要求，我有理由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愿望。目前遗留下来的问题还需要我加以提醒，谆谆教诲，甚至可以说下达命令、坚决强调的是：要有良好的教养；没有良好的教养，即使有其他的好品质也只能是单腿跛行，只能是质地粗糙，从一定程度来说，没有用处。而我有太多的理由担心你在这方面大大欠缺。因此，此信要着重谈谈这个题目。
一位你我都认识的朋友为“良好教养”下了一个恰当的定义：“良好教养是一个综合的结果，包括：见识高超、本质良好、为他人利益能有所自我牺牲，并打算也从他人获得同样的宽恕。”若此说不谬（我想是不会有人反对的），我感到震惊的是，有高超见识与良好本质的人（我相信二者你都具备），有可能在良好教养上完全失败。至于说到良好教养的模式，的确要因人、因地、因不同的环境而定，只有通过观察与经验才能体会，但其实质是人人相同、处处相同的。在特殊的社会群体中，指的是良好的仪态与风度；在一般情况下，指的是人格高尚，稳妥可靠，具有凝聚力。制订法律是为了增强人们的道德力量，至少防止道德败坏所起的坏作用。因此，良好教养有一定的准则，普遍适用于社会，为大众所接受，以扬善惩恶。而对我来说，判罪与惩罚是没有多大区别的。不道德的人，侵犯他人的财产，活该上绞架；而缺乏教养之人，侵犯与干扰私人生活的平静与安适，公众一致认为，拒绝同他们来往是公正的。相互称赞、相互关注、做一点微弱的自我牺牲，是文明人类共同相处的自然与必需的“契约”，正如国王与臣民之间具有保护与服从的相互关系，无论何种情况，有人破坏了那种契约关系，必然丧失了原本因契约关系所产生的全部好处。至于从我来说，我确实认为，即使不是在有意识地做一件好事，那么，客气一点总是能让人高兴的；我最尊崇的一个表述，即使比不上亚里斯泰迪斯[79]的语言，那就是“良好教养”。良好教养表现在各个方面，我只能举一些例子来说。
很少有人——几乎没有这样的人——对他们认识到的比自己无比优越的人们缺少恭敬，诸如：头戴皇冠的人们，王子王孙，以及身居高位者或公众名人。但是，人们显示出的恭敬，各有不同。上流社会人士在自然、轻松、不经意间，就能充分地表达出他们的恭敬；而一个未与优秀群体经常来往的人，只能笨拙地表达他的恭敬，因此不习惯于显示恭敬。为此，在群体中，要学会以轻松自如、不卑不亢、风度优雅地对人显示出恭敬。这就要从你自己的观察与经历中获得知识。
在一个不同地位的人混杂的群体内，允许一个人加入，就意味着大家以平等对待，没有什么特别敬畏、特别尊敬的人，因此人们的行为比较随便一点，相互较少戒备，只有若干界线不可逾越。但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彼此之间也要求以礼相待，这才公正。轻松随和一点是允许的，但漫不经心、不拘礼节便须严格禁止。如果有人缠着你，同你谈一些很沉闷或很琐碎的话题，切勿显示出你不在注意听，似乎你把对方当成傻瓜、笨蛋，他的话不值一听；这么做，比粗鲁更糟，简直就是野蛮。尤其对待妇女，更不可如此。你在集体活动中，绝对不可侵占属于公共的权利，诸如：最好的位置、最好的菜肴，等等，相反，应当把最好的东西谦让给别人，那么，人家也会把好东西谦让给你。这样，从总体来说，到时候你也就享受到了你的一份公共权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