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草就是种植在水面上的草——就凭这一点,水草不凡。江南水乡河道交叉,宛如水上迷宫,是水草生长的天然场地。不过,水草一般养在内河,也就是运河的支流,因为船只来往少,水流比较平稳。运河的河面比起内河来,要开阔得多,非南来北往、有着穿梭般船只的一般小河流可比的。但运河主要的是航道,而非滋养水草的场地。水草惊人的繁殖力,水乡人家是断断不会在运河这水上交通要道上养植的——政府多年的教育,这一丁点的社会主义觉悟庄稼人都是有的。万万不要小看了庄稼人的思想觉悟。且说那一年,生产队分给每户人家豆腐干大的几分自留地,地里可以种四季的蔬菜、烟片等经济作物了。作为一家之主的我的父亲当然很高兴。从此,我家的自留地里,四时的鲜果、蔬菜不断,古老的土地似乎又焕发出原有的活力来了。生产队里的土地是公家所有的,别的作物当然也是公家的,只有自留地例外,但自留地毕竟是很小一部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主意,我们生产队大大小小的河流,有一天,按照每户人家人口的多少划分大小,写上了户主的姓名。这弯弯曲曲的小河流,先于土地好多年,率先开始了承包到户。与地里的经济作物不同的是,这一段段划分清楚的河流,全生产队的人家一律种植水草——以便大力发展社会主义畜牧业。水草也真的不负众望,自它被扔到水面上去的那一刻,它就开始了疯长。水草很快就涨满了整条河流,以至小队长不得不动员大家各自清除河流中间的水草,给粜米运粮的船只让出一条道来。于是,水草中间的这段长长的河道就成了我们的水上乐园。夏天,吃过中饭,生产队里所有的孩子都喜欢跳到这段水里去游泳。因为太阳光照不到深处的水,那里的水特别的清冷和清爽。夏天,孩子们喜欢水草覆盖的水,连水乡的鲢鱼也喜欢呆在那里——由于孩子们突然的闯入,悠闲的鲢鱼们一定受了极大的惊吓,纷纷自幽暗的水里箭一般蹿向空中——鲢鱼自我们浮在水面的身子底下——肋下、下巴底、脖颈边、裤裆中蹿将出来。但见道道白光,跌落在碧绿的水草上——这么多的鲢鱼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那一个正午,混合着孩子们的欢呼,整条水和水面上的水草都活泼生动起来。当然,水草的用处并非给我们抓捕鲢鱼,而是前面说到的为了发展畜牧业——水草是羊和猪的食物,尤其是食物稀少的冬天,水草算得是猪的美食。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母亲在一边告诉我,水草和糠拌匀煮熟后,舀给猪吃,猪长得飞快。我母亲是养过猪的,也养过羊,她有这样或那样的经验。母亲和水草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感情自然不一般。但对水草最有感情的,还数我父亲。一九五八年,大面积的自然灾害发生,蔓延到素有粮仓之称的杭嘉湖平原。其时,每家每户,能吃的都吃完了,怎么办?为了活命,有人就想到了这水草,于是去内河里撩水草煮熟了当饭吃——我父亲碰巧遇上了一个吃水草的时代,他说起那档子事情来,是少不了几个感叹的词语的,鉴于我对形容词的不信任,此处不说也罢。
一个有水车的乡村,就是一个生命得到照料、万物得以滋润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