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互相理解共存的人类与妖怪，却可以听到彼此的话语。
紫芫是无法表达自己的，朱厌就可以。他与烈未和叶珏交谈，那是时隔一百年的交流，是自己还存活着的体现，再也没有比这更真实可贵的了。
朱厌体味着窜流全身的激动，眼中投射出的是无人能懂的光亮。
比起人类那转瞬即逝的生命，妖怪的一生真的很长，长到令他绝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眼中只能看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洞窟。难耐的空寂让他很想放弃，可是心底总有不甘，不甘到让他无法回忆。
曾经看到过的风景，成了毒药。
挨过了一百年，此刻眼前的两个活生生的人类，带来的是希望，这怎能不令他激动。
“对了，这位巫师小哥，禁咒有解法吗？”朱厌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里都满是迫切。
烈未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禁咒的咒符是用巫师的修为做代价制成的，只要是比施术者修为更高的巫师就能解开。”
不过这里的禁咒好像真的很奇怪，禁咒是除妖的手段，基本不会有妖怪承受得了禁咒百年的啃噬。可是这个结界虽然禁住了朱厌的妖气，却根本没有伤到他的性命。
“被禁锢了百年，怎么你好像没事一样？”
朱厌撇了撇嘴，“所以说是那个笨蛋巫师道行不够呀。”
这次是烈未白了朱厌一眼。
“道行再不够，他都把你关起来了，禁咒已经成功了。”
“那是什么意思？”朱厌看到烈未神情不轻松，有点急了。“你的道行够不够呀，不会连那个笨蛋都不如吧。”
烈未皱着眉干看着他，没有说话。普通情况只要进入结界他就能判断出施术者与自己的实力差距，但是这个奇妙的洞穴里根本感受不到巫师留下的法力。
看他他皱着眉，朱厌也拧起了眉头，心有点下坠的感觉。
“那个人会不会是用了别人的符？”叶珏看着他俩大眼瞪小眼，有点好笑。
“别人的符？”烈未和朱厌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朱厌说那个巫师偷袭都打不过你，布下的结界又能让你轻易扔东西出去，可见确实实力不济。但又的确施术成功了，会不会是用了法力更强的巫师的符？”叶珏提着眉询问般的看向已将视线转向他的烈未。
“巫师可以用别人的符吗？”又是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烈未和朱厌黑着脸互相嫌弃的瞥了一眼。
叶珏摇了摇头，他也只是猜测而已。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吧。而且现在符咒的效果已经减退了。”叶珏转身望着朱厌。“朱厌，你并不是一开始就能用妖力在村民的武器上覆上光芒的吧。”
朱厌点头说道。“以前只能扔东西出去，最近才恢复了一些妖力，能感觉到咒符确实减弱了。我本来还想，等它慢慢消弱我或许就能出去了。”
这么说着，朱厌不禁低头苦笑了一下。那是他经历绝望之后的乐观想法，只是那样的等待恐怕会漫长到磨灭了他的意志。
烈未看着他牵着嘴角的那个有点哀伤的笑容，手在膝盖上握了握，紧接着就站了起来。
“总之，我先去试一试，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朱厌抬起头望向巍巍而立的年轻巫师，扩大了嘴角的笑容。
“没想到你竟然比外表看起来可靠。”
跟着一起站起来的叶珏，投向朱厌的眼神里都是赞同。“确实如此。”
“喂，什么叫比外表可靠。朱厌，小心我不救你了。”烈未一下就急了，怎么损他成了所有人的爱好了吗。
“我是在夸你呀。”朱厌笑嘻嘻的说道。
烈未黑了脸，眯着眼凶狠的对他说。“我看你是没被关够吧。”
朱厌摇着头呵呵的笑了出来，就着坐姿双手在身前合掌，低头对着烈未拜了拜，。
“拜托了。伟大的巫师烈未。”
他的语气里都是戏谑，但烈未又没法说不，只能皱着眉冷哼了一声。他没有看见，朱厌低下头的表情是无比的真诚恳切。
“我们怎么出去？”叶珏见他们一人一言闹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询问。
“照我的主意爬出去？”烈未看了看他们滚下来山坡，白天看上去不如夜晚那么险，而且杂草和乱石刚好可以成为支撑点。
叶珏也看了看那个对他来说难于上天的陡坡，已经在心里否决了烈未的提议。
“等紫芫来再说吧。”
“那边有出口呀。”单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的朱厌，歪着头看向他们。
“有出口吗？”
这次一起问出来的是烈未和叶珏，两人都是一脸的惊讶，只不过烈未的眼睛瞪得更圆更大。
“有呀，出口外面就是山下村民搭的祭台。我是出不去，你们应该没问题呀。”朱厌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以为没有出口呢，不然村民是怎么把祭品送进来的呢？
听到他的话，叶珏立刻表情一沉，看向身旁烈未的眼神里带着抱怨。
“大晚上的我怎么可能看得到哪里有出口呀。”烈未红着脸辩解，而叶珏只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朱厌看着他们，与人交流的喜悦又一次涌上了心头。
“你们说的那个同伴是妖怪吧，妖怪还是不要靠近这里比较好。”他在最初和烈未交手的时候大概感觉到了一丝妖气，本来还以为他也是妖怪呢，不过随后就被烈未那张充满恐惧决绝的脸逗得忘记了。想到当时的情景，他不自觉得又笑了出来。
而叶珏听了朱厌的话心里却一凛，他差点忘记了这个山洞本身就是结界，紫芫此时一定在找他，如果贸然进到这里的话，她也会被困在里面。
“出口在哪里？”必须在紫芫找来之前出去。他与烈未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了点急切。
朱厌笑了笑。“我带你们出去吧。”
说完就往昨夜他来的方向走了去。“那边洞头几乎都被祭台挡住了，所以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
叶珏和烈未跟在他身后，从洞穴的一头走向了另一头，短短的半刻路程，他们走过的却是朱厌的一百年光阴。
他们落下的地方显得颇为宽广的山洞，在接近出口的地方突然就矮了下来，慢慢形成了一个两人高的隧道，再往前走几步就是被人造的祭台挡住了出路的山洞口。
朱厌该是一直守在这里的，洞口附近的墙边，有一片用干草铺出来的地方。那里依着墙堆放着无数个小小的石雕，有的是动物有的是花草，密密的排列着，一直到了洞口。
“这是什么？”叶珏呆呆的看着那些粗糙的石雕，心里狠狠一揪。
朱厌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时间很多嘛，随便凿凿刻刻的打发时间。”他用手指抓了抓耳朵，“总是扔石头出去也很没意思，既然被当山神祭拜了，我就想着扔点像样的东西。”
他真的很不擅长这种细致活儿，刚开始雕出来的很不成形状，不过最近已经多少像样些了。
叶珏握紧了手，感觉呼吸突然就窒住了。
他仿佛能够看到，在漫长的寂寥岁月里，朱厌一边坐在这里等着进山来的人类，一边低着头打磨着手中的石块的光景。
在这里，他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能听到尘世中活生生的声音。可是他的声音却传不出去，因为他被关在了死寂当中。
那道看不见的结界，所分隔的是他和自由。
“可以给我一个吗？”叶珏忍着心里的酸楚，用低沉的声音问朱厌。
“你想要吗？”朱厌的双眼瞬间放出了光彩，他在那堆石雕之间来回选择，脸上露出了为难却兴奋的神采。
“就这个了。”他终于做了决定，拿起了一只石刻的小猫，这个是他的得意作品。
他转身把小猫递给叶珏，笑着对他说。“这个和你有点像。”
听了他的话，烈未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叶珏那副对人不理不睬的样子确实有点像骄傲的猫。
叶珏皱着眉狠狠的瞪了烈未一眼，才伸手接过朱厌给他的小猫。手指触摸到石块的微凉与坚硬，让他不由得回头去看洞顶露出的那片小小的蓝天。
凫徯说请把他从那片天空之下拯救出来，他远没有料到，朱厌这百年来的天空仅有洞口这么一点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