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世雄果然狡猾,他想采取报复行动,不放一枪,然后悄无声息地溜走。可是,冯思琪他们还是用枪声惊动了边境线上的守卫部队。驻守在边境线上的C军和边防部队已经封锁了道路。参与行动的敌军特工只有通过莽莽丛林的掩护逃离我方的纵深。我粗略计算了一下从冯思琪他们和敌军特工激战后的时间,然后迅速在军用地图上画出了一个敌人可能已经到达或者即将到达的区域和想要经过的路径。作战命令迅速形成,我把侦察兵大队分成了五个小队,沿着山脊和河流搜索前进。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出冯思琪。
马天龙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心里清楚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可恶的阮世雄,一刀捅进了我们的心脏。让我无法心静如水地跟他真刀真枪地较量,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决定亲自率队去跟阮世雄对决。
5
我不能否认,当时,冯思琪已经在我的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我对这个善良率真的姑娘产生了亲人般的情感。她仿佛就是我的亲妹妹,顾晓、顾珂和顾四方的亲姑姑。除此之外,她还是我唯一的知己。这些年来,在我和方晓珂这件事情上,唯独有她理解我、关心我、支持我、帮助我。在我最灰暗的时刻,她是我唯一能够倾诉的对象,是她用亲人般无私的关爱把我从颓废、沮丧、懊恼的沼泽里拖出来。
我带领着侦察分队一路搜索到边境线上。无线电台里传来各小队侦察的情况,我划出的整个地域都没有出现阮世雄。我心里咯噔一下,三个女兵深陷敌营,随时都可能出现危险。我决定亲自带领一支侦察分队深入到敌国边境去。马天龙坚决反对。我们两个再次发生了矛盾。马天龙说我这样不冷静,会中了阮世雄的圈套。我也知道,老谋深算的阮世雄是在和我斗法。可是,冯思琪她们在那帮混蛋手里,随时都有可能被侵犯,被杀戮,情况十分危急,我无法冷静。
马天龙一下子沉默了。可是没多久他又摇了摇头说:“或许,这就是敌人想要的效果。”
我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思想在反复斗争。十分钟后,我还是下达了战斗命令:我带领第一小队沿着边境线的那条河流在前面搜索,马天龙带领其他分队沿着山脊的方向迅速跟进。出发前,我还下了一道死命令:“进入交战区,遇到抵抗人员,一律射杀。”战争让我变得冷血起来。可恨的敌人,就是借助了冯思琪的善良,见他们一身平民打扮她才没有率先开枪。如果枪声提前一响,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只有逃之夭夭。
马天龙还想试图说服我,他对我这样冒险的举动十分担心。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说:“你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冯思琪可是你的妹妹,现在你听我的命令,立刻带着小队出发。”马天龙摇着头执行命令去了。这一次,我们侦察兵大队全员出动。我要赌一把。命运把我跟阮世雄同时推上了决杀的舞台,我们注定生死一战。
我带领着队伍顺着河流朝着边境线的方向行进。一路上,我把整个事件翻来覆去地思考了一遍。马天龙说得没错,经验丰富的阮世雄确实是在利用了我急欲营救医护人员的心理,让我们过早地出现在明处。站在流水淙淙的小河边,我长嘘一口气,然后命令通信兵用无线电台告诉所有参战侦察队员:注意保持战斗队形,各队密切协同,越过边境线后,除第一分队继续向纵深渗透外,其余三个分队隐蔽待命。隐蔽分队行动听从马副大队长指挥。
我孤军深入和阮世雄对决。这是个强硬而且十分狡猾的对手。想到他,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他眯着小眼睛看人的样子,此刻,我真想一枪射穿他的脑袋。
龙
1
幼年,我就曾经拍打着冯思琪的小脸儿说,丫头片子,你早晚要被你的善良害死。南国茂密的丛林里,她再次尝到了因善良而酿造的苦果。若干年后,冯思琪说起这次遇险仍然执迷不悟地辩解,他们装扮成被地雷炸伤的村民拦住了我们的救护车,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们怀里揣着锋利的匕首。他们的动作太快了,短短几秒钟时间,我们的人就被割断了喉管。
我带着三个侦察分队搜索前进,刚刚越过边境线就遭遇了敌军小股特工的袭扰。他们在丛林里的行军速度很快,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追到山谷前,我命令三个分队全部停了下来。直觉告诉我,前面的山谷会是一个个陷阱。就在这个时候,林中虎潜伏待命的命令到了。看来,他还不算糊涂。我的提醒肯定对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林中虎交代:侦察分队退回国境线,占领有利位置,监视敌军动向,小分队在边境一线不断袭扰,一刻也不让对面的防御阵地安生。我知道,这只是林中虎的佯攻。第一分队的无线电已经开始保持了静默。或许,他带领的第一分队已经开始向敌人的纵深挺进了。
林中虎的倔脾气又开始犯了,他要和阮世雄进行对决。
我叫来了侦察兵大队的参谋长徐晋给他交代了三件事:第一,派人占领左右两翼的高地,密切监视山谷里的情况,发现问题,立刻用电台报告炮兵,对山谷实施炮火覆盖,这里仍然是我们炮兵可以覆盖的范围,C军五个炮兵团个个弹药充足,只要有准确的目标信息,几个炮兵群射击,足以把山谷掀个底朝天;第二,三个分队轮流对敌人边境实施迫近侦察,零星的炮击、猎杀行动一天都不要停止;第三,协助边防部队封锁边境线,堵住敌军特工的进出。布置完任务,我命令三个分队每个分队抽出五个素质好的侦察兵到山脊方向的水塘边集合。不一会儿,十五个精干的侦察兵站在了我的眼前。我向徐晋交代了潜伏待命应该注意的事项和遇到情况联络的办法,然后带领着这些整装待发的士兵走入了丛林。
我们沿着山脊攀援,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山崖陡峭,十分艰险,整个山脊敌军没有派兵防御,翻过山顶就是一大片的平地,这里已经是远离边境线近百里外的敌国纵深了。如果是一次边境附近的越境捕俘行动,事情可能会简单得多。这样的行动我们整个春天和夏天都在进行。我们越境侦察和捕俘不是一次两次了,越境俘获敌人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我们像生活在海边的渔夫,每天都会出去撒网,捞到捞不到鱼要看我们的运气。多数时候,我们都会抓到一到两个倒霉的家伙。战俘营里关着的敌军俘虏,大多数都是在梦中熟睡、在阵地上打盹、丛林里小解、在寨子里跟人闲聊或者跟姑娘们调情时被捕俘的敌军官兵。这一次是远距离的营救行动,目标如同大海捞针,距离边境线太远,大纵深的穿插,太冒险了。而冒险却恰恰是林中虎的天性。按照林中虎的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阮世雄根本不会想到,他们的敌人会穿越上百公里的丛林直抵他的老巢。兵者,诡道也。
2
望远镜里,南国三月的美丽村庄风景怡人。宁静的村庄袅袅地飘着炊烟,大片大片的甘蔗林连接成了无边的青纱帐,水牛在稻田边的水塘里安详小憩,乡间土路上过往的行人依旧悠闲自得。根据战俘的交代,眼前的这个小山村,可能会是阮世雄一个落脚点。在这个由远近几个村庄连成的小镇我并不陌生,就在几年前的春天,大规模自卫反击战时,我们曾经在这里驻扎过,周围的环境还是老样子。环拥的溪流、碧绿的稻田、破旧的房舍和远处苍翠欲滴的丛林植被。那个春天,顾大海带领着突击分队从这里出发深入敌后纵深,就再也没回来。那时候,我们的仗打得顺风顺水,我想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可是五年后,我又潜回到了这里。战争仍然没有结束,敌人利用了我们的善良和仁慈,让燃烧的烽火仍未熄灭。
第二天黄昏,我们和化装侦察的林中虎他们在小镇西南方的丛林里碰上了头。林中虎化装成了一个腿上受过伤的青年农民,肩膀上扛着一副耕田用的破旧铁犁一瘸一拐晃悠着从小镇上走过来。见了我,他很奇怪地问:“你怎么也进来了?”我一脸严肃地说:“你又开始犯自由主义了,我不来怎么办。”林中虎笑了说:“你别给我戴这顶帽子,我这也是执行上级的营救命令。”我恼火地把他的铁犁扔在地上说:“没你这样带兵的,把部队扔在边境线上,一个人跑去化装侦察。”
林中虎通报了小镇上的情况。小镇上驻扎着敌人女子公安军的一个团,她们一边进行着繁忙的劳动,一边维持着周围的治安。她们对陌生人的盘查十分严密。林中虎是靠着熟练的语言和逼真的化妆才混进去的。经过侦察,镇子西边的一个小院落十分可疑。靠河边的那个破败的小院门口,林中虎看到了不少健壮男人的出没。敌国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争,大量健壮男人出现在小镇上非同寻常。基于俘虏的供述和现地情况的侦察,林中虎很快做出了判断,我们的对手阮世雄肯定就在这里。
林中虎从密林中叫来了第一侦察分队,我们决定等待深夜采取行动。凭借火力硬攻,我们显然不行,我们没有威力大的火炮,最威猛的火力不过是几十枚火箭弹、手榴弹和用于爆破的炸药。我们只有借助夜色贴近敌人,实施突然袭击。这里是敌人纵深,一旦失利后果十分严重,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做好回不去的思想准备。
夜色黑下来。浓墨般的植被把村庄模糊了。天空依旧还在下雨,潮湿的雾霭里透着一股鲜草的腥味。侦察队员都潜伏在茂密的灌木丛里。我和林中虎都穿着雨衣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凝望着夜色各自想着心事。我想到了冯思琪。这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丫头片子曾经是我青少年时代唯一的伙伴。虽然童年里我是那么的恨她,欺负她。可当听到她被抓的一瞬间,我突然撕心裂肺般疼痛。
那些童年美好的记忆,冯思琪天真可爱的面孔,龙龙哥哥,龙龙哥哥的呼唤不停地在我耳鼓上作响。她是我的亲人,和我一起长大的亲人。她那么地爱我的父亲,爱着我的亲生母亲尚玉婷,我怎么忍心把这样一个亲人放在老虎的嘴里呢?
3
这个夜晚,我的心情极其糟糕。异乡的雨夜更让人心事重重。我闭上了眼睛,可此刻一点睡意也没有。思念在飞翔。这个时候,我十分想念梅雨婷。这样的思念跟过去不同,过去她是林中虎的,对思念中她的形象只能停留在当初她来到我们家时的情形。她一身草绿色的军装站在我们家的走廊下面,雪白的衬衣,身材修长窈窕,白皙细腻的肌肤跟衬衣的雪白融为一体,只有面颊桃花般的粉红,一个典型的江南婉约美人。
梅雨婷这样的形象常常在我的梦中出现。几年前,我每次从这样的梦境中醒来,心情就极度糟糕。嫉妒、沮丧就会一股脑儿地袭击而来。这样的女子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而她爱的男人又恰恰是我的战友。可事情因战争发生改变,她回来了,主动地要求和我结婚。迫于父母压力也罢,遭遇失恋也罢,怜悯我也罢,我们终于可以生活在一起了。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紧闭着眼睛的林中虎。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在思念方晓珂。我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是不是还在深爱着梅雨婷。只为一句承诺放弃刻骨铭心的爱情,放弃一生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甚至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按照当时的情况,我娶方晓珂是最合适的人选。那个夏天,我和方晓珂之间毕竟有过一段两性交往,还差一点有了肌肤之亲。何况顾大海是因为救我而死的,我更应该挺身而出,如果这样的话,林中虎就可以和梅雨婷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可生活永远是那么不受控制,所有的痛苦和艰难都让他一个人担当。他永远都是一棵长在我前面的树,他是那么的高大,在他的面前常常能让我看到自己人性的卑微。跟他在一起,我内心的愧疚像一块不断生长的石头,最终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的母亲尚玉婷在谈到失去丈夫马德胜的时候说过一句话,爱一个人,就是希望所爱的人过得更好。林中虎和梅雨婷结合肯定会过得更好,是我的自私让我所爱的人心碎一生。我开始有点儿恨我眼前这个人了,他近乎完美的人格像一道光芒,把看似高大的我压缩成一只苟延残喘的蚂蚁。每一次,我看到他和方晓珂一家甜蜜的样子,我的内心就有一股怒火。我就会在心底咒骂,这个混蛋,可真的会装,会作秀,明明心里刀割般疼痛还装作幸福美满的样子。可此刻,我不完全这么想了。
他对待每一个亲近的人都是这样的。昨天是顾大海和方晓珂,而今天,为了冯思琪他又不计后果地钻到了敌人的肚子里。我开始羡慕他,他拥有宽广的胸怀和强大的人格。我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被雨衣遮掩住半张面孔的林中虎,内心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他是我的兄弟。这样的兄弟,我应该用生命拥抱他。
4
林中虎捋开了一下盖住脸的雨衣,睁开眼睛问我:“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看了他一眼反问他说:“你睡了吗?”
林中虎说:“睡了,还在梦里回了一趟家呢,我都听到顾四方叫爸爸了。”
我苦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黑暗中林中虎的眼睛很亮,他说:“天龙兄,明天凌晨的战斗,如果我……”
我突然明白他想说什么了,急忙打断了他说:“很多话,我们都不必说。”
林中虎也苦笑了一下说:“不说也好,那我们说点好事儿,国家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发展经济建设上,你知道吗,深圳特区的发展已经很好了,方晓珂说他们的歌舞团去香港演出,珠江两岸,高楼林立,灯火辉煌,好日子我们都已经快迈进去一只脚了,我们不能让这帮混蛋再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