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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帘子

在秘密花园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每一天早上,都有奇迹发生。知更鸟的小巢里下了一些蛋,知更鸟的太太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用胸口的羽毛和翅膀温暖着那些小宝贝。刚开始,它还很紧张,知更鸟自己也躁动不安地注视着这一切。在那些日子里,连迪肯都不敢靠近这个树荫浓密的角落,他也只有等待。一直等到后来,他似乎悄悄地用了什么神奇的咒语,让这对小夫妻意识到,在这个花园里,一切都和它们自己一样,大家都明白它们正在经历的生命奇迹——孵蛋是一件美妙而神圣的事情,多么崇高而又艰巨,必须小心温柔,甚至会让人心痛不已。这个园子里,任何一个人心里都明白,要是丢了或是破了一只蛋宝宝,整个世界就会塌了,天旋地转,世界末日就将到来,所以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否则,即使是在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春天,也毫无快乐可言。但是,这一切,大家都知道,而知更鸟和它的爱妻也知道大家都知道。

一开始,知更鸟非常焦虑地戒备着玛丽和科林,也不知道为什么,它知道不需要防备迪肯。它第一次用明亮的黑眼睛看着迪肯的时候,它就知道迪肯不是陌生人,而是另外一只知更鸟,不同在于他没有羽毛,也没有长长的嘴巴。他还能说知更鸟语(这可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语言,不可以和其它语言混淆)。对一只知更鸟说知更鸟语,其实,就像对法国人说法语一样。迪肯总是和知更鸟说这种语言,所以,对于迪肯和其他人说的那些含糊不清、奇奇怪怪的话,知更鸟一点儿也不在意。知更鸟觉得,他之所以要和他们说那些结结巴巴的语言,是因为他们都太笨了,听不懂鸟语。迪肯的一举一动也很像知更鸟,从来不会很突然,所以不会吓着它们,不会让它们感觉到危险或威胁。任何一只知更鸟都能明白迪肯的意思,所以,他的出现并不会打扰它们。

但是,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必须防着点儿另外两个家伙。首先,那个男孩可不是走着进到花园里来的。他是坐着一个有轮子东西被推进来的,身上还搭盖着许多野生动物的皮毛。这本身就很可疑。再后来,他试着站起来、四处走动的时候,他的举动也很怪异,十分反常,而且别人好像还在帮他。知更鸟曾经躲在灌木丛中,小脑袋歪过来歪过去,焦急地观察着这一切。知更鸟觉得,他那慢吞吞的举动也许是在准备一跃而起,就像狮子啊老虎啊那样,当它们准备跳跃的时候,总是先慢慢地趴在地上。一连好几天,知更鸟不停地和妻子讨论着这件事,但是后来,它决定不再和爱妻提起这事了,因为它的太太显得很是害怕,它担心这样会不利于孵蛋。

当那个男孩开始自个走路,而且越走越快的时候,知更鸟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好长一段时间——或者对知更鸟来说是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让它或多或少有些焦虑。他的行为举止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似乎很喜欢走路,可是,他走不了多久就要坐下来甚至躺下来,然后又冷不丁地站起来,开始接着走。

有一天,知更鸟想起来,在爸爸妈妈教它自己学飞的时候,它也曾经做过类似的事儿,它只能飞短短的几码远,然后就得停下来休息。于是,它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男孩在学飞呢——其实,是学走路。它把这想法告诉了妻子,它还说这些蛋宝宝长大后也会这样做的,鸟太太听了终于宽心了,她甚至变得十分好奇起来,开始从鸟巢里观察着那男孩,心里很是高兴——当然,她觉得它们的蛋宝宝一定会比他聪明多了,一定学得比他快。但是后来,她一脸自豪地说,比起蛋宝宝,人类不仅更笨,而且更慢,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真正学过飞翔,你从来都没有在空中或树梢上碰到过他们。

过了一段日子,那个男孩开始像别人那样走动了,但三个孩子还是会时不时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来。他们会站在树下,舞动着手脚,但却既不是走路,也不是奔跑,更不是坐下。每天,他们都要做上好几次这样的动作。知更鸟也没法给妻子解释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它只能说,它肯定他们那样做不会让蛋宝宝掉下去的,但是,既然那个能说知更鸟语的孩子也那么做,鸟儿们就可以放心了,他们那么做不是什么危险事儿。当然,知更鸟和妻子都没有听说过那个摔跤冠军鲍伯·哈沃斯,也没听说过他那套能让肌肉鼓起来的健肌操。知更鸟和人类不同,从一开始,它们的肌肉就一直得到了锻炼,所以它们的肌肉很自然。如果你不得不四处飞翔来寻觅食物,你的肌肉就永远不会松垮垮的(也就是因为缺乏锻炼而绵软无力)。

那个男孩已经像其他人一样,到处走动、四处奔跑,还能挖土、除草了,而在角落的鸟巢里,坐窝孵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知更鸟夫妇内心充满了喜悦。它们再也不用担心蛋宝宝会受到伤害了。它们知道自己的蛋宝宝就像锁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一样,它们还可以看到许多有趣的事儿,这一切让坐窝变成了一件无比愉快的事情。有时候在雨天,鸟妈妈甚至会觉得有点儿无聊,因为孩子们不到花园里来了。

然而,即使在雨天,玛丽和科林也并不无聊。一天早上,雨下个不停,科林开始感到有点儿烦闷,因为他不得不呆在沙发上了,在屋里站起来然后四处走动一定很不安全。玛丽却有了一个想法。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孩子了,”科林说,“我的双腿和手臂还有身上都充满了魔力,我没法让它们老老实实呆着。你知道吗,玛丽,每当我在早晨醒来,时间还很早的时候,外头的鸟儿都在欢叫着,一切似乎都在欢呼着——就连我们其实听不见的树木和其它东西,都在呐喊着——我感觉我应该马上从床上一跃而起,和它们一起呐喊。要是我那么做的话,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玛丽毫不掩饰地咯咯笑着。“那样的话,护士就会跑进来,梅德罗克太太也会跑进来,她们一定会觉得你疯了,然后就会派人去叫医生来,”她答道。

科林自己也笑了。他能想象他们的样子——他们一定会被他的叫喊声吓坏了,他们要是看见他直挺挺地站着,一定会晕过去。

“我真希望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他说,“我想亲口告诉他。我经常这么想着。可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无法忍受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继续这样演下去,而且我现在的样子和过去已经大不相同了。要是不下雨就好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玛丽小姐有了主意。

“科林,”她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这房子里有多少个房间吗?”

“差不多有一千个吧,我想,”他回答说。

“这房子里大约有一百间屋子是从来没人去过的,”玛丽说,“在一个雨天,我去看了许多房间。谁也没发觉,只不过差点儿就被梅德罗克太太察觉了。在我往回走的时候,我迷路了,在你这外面的走廊尽头打转。那时,我又就听见了你在哭,那是我第二次听见。”

科林一骨碌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一百间屋子没人去过,”他说,“听起来仿佛是另一个秘密花园。要不我们就去挨个儿看看。你用轮椅推着我走,没人会知道的。”

“这就是我刚刚在想的,”玛丽说,“谁也不敢跟着我们。你可以在走廊里跑一跑。我们可以做做健肌操。另外,还有一个印度风格的房间,里面有一柜子用象牙雕成的大象。这些屋子各种各样,千奇百怪。”

“按铃!”科林说。

护士进来了,科林下达了他的命令。“把轮椅推来,”他说,“玛丽小姐和我,我们要去看一看房子里那些没人住的地方。可以让约翰把我推到画像走廊里,因为有一些梯子。然后,他必须回来,让我们自己玩儿个够,我会再叫他的。”

那天上午,雨天不再那么凄凉。男佣把轮椅推到了画像走廊里,然后就乖乖地离开了,留下两个孩子。科林和玛丽对望了一眼,样子十分开心。当玛丽确定约翰真的已经往回走,回到楼下他自己的地方之后,科林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我要从走廊的这一头跑到另一头,”他说,“我还要跳一跳。然后,我们就做鲍伯·哈沃斯的健肌操。”

于是,他们就按照说的做了,还干了许多其它的。他们浏览了那些肖像,看见了那个身穿绿色绸缎的小女孩,她的样子很纯朴,正用手指托着一只鹦鹉。

“所有这些,”科林说,“应该都是我的亲人。他们生活的年代里现在已经很远了。那个托着鹦鹉的,我相信,是我高曾祖辈的姑姑。她看起来和你长得很像,玛丽,不是你现在这样子,而是像你刚来时的样子。你现在胖多了,也好看多了。”

“你还不是一样,”玛丽说,他们都笑了。

他们去了那间印度风格的屋子,里面牙雕的大象让他们很开心。他们看到了覆盖着玫瑰色绸缎的化妆间,还有老鼠在垫子里挖的小洞,但是,那些老鼠早已长大离开了,小洞里空空如也。他们参观了许许多多房间,有了许许多多发现,比起玛丽第一次独自光临这里,他们看到的东西要多得多。他们见到了没人去过的走廊和角落,还有楼梯,还发现了一些从来没看过的画像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这个上午,既新奇又好玩,虽然他们和其他人身处同一座房子,但与此同时,他们又感觉离别人很远很远,这种感觉正是太奇妙了。

“我真高兴我们到这儿来了,”科林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如此奇怪的一个大空间里。我喜欢这地方。以后,只要下雨,我们就到这儿来瞎逛吧。我们一定能发现一些从没到过角落,还有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

那天上午,他们不仅发现了许多东西,还找回了饥饿的感觉,所以他们回到科林的房间后,怎么也不可能碰都不碰就让人把午餐端回去了。

当护士端着空碗碟下楼后,她重重地把它们撂在了厨房的碗柜上,卢米斯太太,就是那个厨子,立刻就看见了吃得一干二净的盘盘碗碗。

“瞧瞧!”她说,“这座房子里总是稀奇古怪的,而那两个孩子就是最神秘的怪人。”

“要是他们每天都吃得这么多,”身强体壮的男佣约翰说,“那么,他比一个月前长胖了一倍也毫不奇怪。我还是早点辞掉这活才好,免得弄伤了我的肌肉。”

那天下午,玛丽注意到科林的房间里有了一些变化。她头一天就留意到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以为这些变化可能是一种巧合罢了。这天,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壁炉上方的画像。她之所以能看见画像,是因为画像上的帘子拉开了。那就是她察觉到的变化。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在玛丽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后,科林说,“每次你想问我的时候,我心里都知道。你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帘子被拉开了。以后,我会一直让它拉开着。”

“为什么?”玛丽问。

“因为,现在看着她在那儿笑,我已经不再生气了。前天夜里,明亮的月光把我弄醒了,醒来后,我感觉房间里充满了魔法,一切都变得美好无比,我再也躺不住了。我起了床,看着窗外。房间里很亮,有一束月光照在了这块帘子上,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月光的作用吧,我就走了过去,拉动了那根绳子。她在上面看着我,似乎在笑着,好像是很高兴我站在那里。我也开始上喜欢看着她了。我希望每次都能看见她那样笑着。我想,她或许也是一个会魔法的人。”

“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她呢,”玛丽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就是她的灵魂变的。”

玛丽的话似乎引起了科林的思考。他想了很久,然后不慌不忙地回答她的话。

“假如我就是她的灵魂——我爸爸一定会喜欢我的。”

“你希望他喜欢你吗?”玛丽问。

“他过去都不喜欢我,我讨厌那样。要是他开始喜欢我了,我就把魔法的事儿告诉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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