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凉。头顶的星野辽阔,苍穹下,一个身影在山石上悄然而立。黑袍上缀满华丽的银片,银片极薄,由大渊最巧的制衣师用天蚕丝将这一整条银河揉碎了一针一针密密缝合,风过,袍角微扬,仿佛就是星野的一隅落入凡间。
“师父。”银发的少年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左眼覆着眼罩,娇小的身子受不住秋凉的寒风,却倔强地挺直了腰杆站在黑影身后。
“看吧,有一颗忽现的新星正接近谦贞。”苍老的声音响起,有一阵风萧瑟而过,将黑袍的兜帽吹落,露出一张白髯的苍老脸孔来,皱纹干枯如树皮一般,浑浊的眼里却迸发出难掩的光芒:“一百年了啊……我终于将你等到了。”
“那颗星?”少年抬头望了一眼北方的星野,冰眸微动,谦贞星附近原本空旷的星轨上竟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一颗新星!
“阿容,世事难料,你且替我继续看下去吧。”老者的声音里平静的没有波澜,“只是看下去……
“阿容,你要时刻记着,这污浊的世俗,你是半步都不得踏进去的。”
少年低声应着,抬头时看到的是中秋皓月的银光洒在师父苍老的脸上,柔和了他一向严肃的脸,老者的眼里是看他不懂的情愫,多年以后,他终于懂得,原来当年师父眼里的,叫做怜悯,那怜悯是给他,师父其实早就窥破天机,料到一切,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因知道一切早就注定,无力改变,他只妄图逆一次天,警告自己的小徒弟,却终究输给了命运。当少年有一天终于成为不夜大陆上最伟大的幻术师依旧站在这山顶端眺望远方的汪洋大泽时,终于明白师父的警告,他也终于知道,自己穷尽一生追寻的至高境界永远抵不过师父的一隅,但一切已经太迟。
“新星现,谦贞醒,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启,那沉寂了千年的地方又将蠢蠢欲动了吧。”老者的语气里终于多了丝少见的悲悯。
“师父会怎么做?”少年似懂非懂。
“随心。”老者指了指左边胸口,转身脱下自己华丽的黑色星术袍,罩在少年冻得有些微微发颤的身躯上,抚着那只戴眼罩的眼,声音充满一贯的威严,“阿容,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这荣光,将与你同在。”
少年低下头,冰眸里溢满身上黑袍的星光。他们立在微凉的夜风里,入夜的山里微微起了些雾,风灌满他们的长袍,扬起袍角,猎猎作响,他们的脚下,是繁华的碧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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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尘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身影,心里不住哀号。
美人一袭素白的襦裙,同色的宽腰带,看似普通,细看之下才知其做工是极精良的,薄罗般质感的上满是大朵大朵同色的牡丹,不像绣也不似织,就仿佛是从薄薄的布料里透出来的,一双素手抱着一张琴,文文弱弱的样子。尽管未曾见过,慕尘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司徒川所说的那位姑娘,也就是她此行要找的人。区别于司徒川画上那种飘渺辽远的难以触及之感,女子淡淡的眉眼越发衬出月华一般的柔和风韵,空气中弥漫一股甜甜的香气。
“你说来找茬的人不会是她吧?”焕轩还记得方才几乎刺穿耳膜的一声惊呼,对她所说的“暴力美人”一词耿耿于怀。
慕尘低头只看得到他头顶的乌发,伸手揉乱了人小鬼大的孩子一头柔顺的青丝,道:“你方才那一撕,换做是我早就以牙还牙了。”
“你要替她还?”焕轩小小的包子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纠结的表情。慕尘没有理他,只是习惯性的扬手捻开藏在袖口的龙骨扇。
“龙骨扇?您?竟是浮虚之乡的人么?”语调里透着惊喜和不可思议,对面的女子掩面而笑:“真是误会了呢……”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一瞬间两人都愣在那里,半晌,焕轩把剑眉蹙成毛毛虫状,嫌弃道:“口水!”笑得毫无形象的某人闻言狠狠剜了俯视视线里的小鬼一眼,转眼道:“不知姑娘留我们在这里有何目的?”她的动作习惯还是保留着男装时候的,此时穿着曳地长裙做来显得无比怪异。一瞬间,美人表情震惊,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又抽了抽。。
慕尘扶额,眼一瞥,果然看见膝盖边立着的小鬼垂首敛目憋得脸通红,小世子到底给她留了些面子,没有当面笑出声来,只是对美人解释道:“姐姐莫笑,宁便当她……夫子这女装是为掩人耳目扮的。”
嘴角微扬,笑的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越描越黑……慕尘清楚地看到美人的笑容更僵硬了,看她的眼神现在打量一个变*态……现在如果有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砍了小鬼再自杀。
“……二位不必惊慌,蔚紫不过是有事相求。”到底是美人,涵养就是不一样,抬起柔荑轻轻一顿,举手投足间优雅天成,处变不惊,总是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还能安然侃侃而谈。
“姐姐请讲。”溯兰焕轩挑衅地睨了暮尘一眼,极有修养的还礼。
暮尘扶额,心想溯兰焕轩你可以啊,这么小就懂得勾搭美人啊……未来的京师第一大才子,大渊的江山要是靠你这种人就完了……
“听闻小公子说人形师的后人,蔚紫想请您谈谈……因而才冒犯了两位。敬请见谅。”蔚紫姑娘极有礼貌的微微一福。
“你要人偶做什么?”小小的焕轩被王妃保护的太好,没有形成基本的世界观,慕尘不禁怀疑,这位仁兄究竟是在那些年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她初见时那副冰冰冷冷爱理不理的样子啊?
蔚紫美人莞尔:“小公子要听故事吗?”
故事与司徒川所讲的相差无几,因而对听过一遍原版的慕尘来说已无吸引力,她看着一旁的溯兰焕轩仰着一张包子脸,琥珀色的大眼睛仿佛揉碎了的星光,睫毛扑闪扑闪的很长,他很认真地听。偶尔插插话,或是不客气的一脚把陷入迷蒙的慕尘踹醒。
美人的嗓音宛若彤管,细细地极好听。中秋的月光正好。慕尘就这样靠着结界壁睡着了。
……
梦里是大片的牡丹花海:魏紫,姚黄,紫绣球,雪塔,白玉楼,粉二乔……各种慕尘见过的没见过的,团团簇簇将她缠绕。
“蔚紫……阿紫……你出来见我啊……”是谁?谁的呼唤声这么急促而绝望……
水雾里,一抹青色的身影迅疾奔跑着,来来回回呐喊,朝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向着灌木森森的密林,一遍遍叫着:阿紫,阿紫……
忧心而又痛苦……
这里……就在这里……在你的面前……和着那响彻山涧的呼喊,是一阵阵不厌其烦的回答,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柔柔的,温柔地让人直想落泪。
那抹青色的身影终于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呜咽的绝望。素白的身影就落在他的跟前,相隔一步之遥,薄罗的裙摆曳地,女子伸出手,轻轻触着他的发丝,却无一不是透手而过。
他要找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他却永远都看不到。竟是咫尺天涯!
一步之遥,咫尺天涯!
朦胧间,是谁的微微一揖,露出雪白衣袖:“姑娘?”
又是谁的琴音慌乱,吃惊,声音温柔如水:公子可是在叫我?
……
慕尘撑开眼皮,看见一双熟悉的琥珀色异瞳一眨不眨地盯紧她,脑子一热下意识道:“阿轩我要的桂糖糕。”然后毫不留情地飞来一计无影脚,耳畔是软软的童音:“起了!想吃桂糖糕不如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慕尘惊醒,看着空旷的四周只有虫声和叶子的摩挲声,道:“蔚紫姑娘呢?”
溯兰世子挑着袍上的草根,头也不抬:“她找娘亲去了。”
“那结界呢?她没收回?”慕尘绝望地敲着坚硬如铁的结界壁。
“你不能打破么?听她的口气好像你很厉害的。”焕轩这回的马屁拍对了地方,慕尘很满意,又将世子重新打量了一番:原来这琥珀瞳的小鬼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眼光很好嘛。嗯,而且今天的衣服也漂亮。
“那得等子时了。”忽然又想到什么,“哇……今天是中秋,我竟然没有吃月饼!”
“……”焕轩虽然只有五岁,却已初具是非判断能力,所以他敢打赌,眼前这个笨女人的话比他的还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