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虚雪后初霁,院落里叫早起的下人拿笤帚扫出一大块铺着石板的空地来,接缝间还隐隐带着点湿意。
游家世代以来就是浮虚之主的家臣,负责浮虚之主的安全,这一代的当家游鸿有两个儿子,年纪大一些的嫡子,今年十一岁,年少英气,继承了游家的果断狠辣;次子是游鸿与家中一位身份地位的歌姬所处,八岁,到底骨子里还是流着游家的血脉,身体瘦小却倔强,但由于出身的缘由,很不得宠。
游家原先算是世代忠良,可是到游鸿的父亲这一辈不知怎的出现一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叔父,吃了豹子胆安排刺杀主上。住上倒也是开明,法不责众,却明显对游家生出了无端的戒备,又或许这戒备原本就是有的,只不过这次算是摆在面儿上了。
眼见浮虚主母即将临盆,替那未出生的少主子选拔贴身的保镖之事变成了首选之事,游鸿也不放过这次下注的机会。
大儿子出彩,武学精艺,但是在幻术方面总是不得要领,反倒是小儿子……
游安抿紧了嘴唇,目光游离在远处的皑皑白雪和高大的华袍男子之间,这个被他称呼为父亲的男子左手不经意地弯曲,扳指上缠着肉眼不能见的操纵线,而操纵咒被下在他手里那一截从腿上卸下来的天蚕丝上。操纵术,这是游家的秘术,由于不需要现实当中的线做牵引,此术可以在几里外制敌。方才,就是男人定住了他的左腿,令他先机顿失,才使得那阴鸷的兄长有可趁之机。
“你须知道,是你输了。”男人的声音沉沉,沉闷像是钟鼎,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受伤的右腕疼的已然麻木,连勾一勾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血水顺着缁衣少年纤细的胳膊滑下,滴滴落在雪后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石板上,也落在他的心上,那细微突兀的声音就仿佛是谁的泪。游安蓦地抬起头,一冰一火两只异瞳瞟向高高在上的“父亲”,声音里满是淡漠:“输?输在哪里?输在只得了一个庶子的身份,还是输在没有得到父亲的青眼相加获得一把顶级的武器?或者――”他冷冷地笑起来,稚气未脱的俊美脸上是超然一切的平和,“还是说,输在没用用卑鄙的手段……”
打断他的叙述的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游安跌坐在地上,嘴角是溢出的血丝,他盯紧了游家的家主,他的父亲,怒不可遏。
游安本就瘦弱,这么大力的煽掌使得他左半边脸立即肿了起来,他他依旧一声不响连句闷哼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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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安蜷缩在铺满松针的干草上,嗅着满腔的松针的香味,他竟觉得有些满足。他愣然地望着自己的右手,状似完好如初,但是手筋被挑断,饶是他有超强的治愈术,这辈子怕是都不能拿剑了。
这分明,就是将他生生毁去了,而那个男人,他的父亲,居然还是默许的。左眼皮跳了跳,他揉揉眼角,不知怎地想到那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财?他自嘲又一笑,难不成那个凶悍的老女人终于快死了么,
害死母亲的那个女人?
少年的目光冷下来,将身上的薄被拉高,安静地蹭了下被脚,阖上漂亮的异瞳,沉沉睡去。
游鸿在发火,摔得房里珍贵的瓷器啪啪的碎裂,他押错了宝,这次浮虚主母生下的孩子,竟然是不祥的双黑!他一下午都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这个孩子应是不可能会成为未来主上的……
于是第二天,游安被告知,他虽然输了,但是兄长忽然间病倒,因而可以被选去当护卫,保护新生的少主,希望他可以珍惜这一次机会云云……
游安一笑,不置可否。
那个丑陋的老女人涂着厚厚的霜粉,脸色白的仿佛刷了一层尸粉,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脂气,她坐在游鸿的身旁,以一副高昂的女主人的姿态俯视他。
游安低垂着头,安静谦恭。
入夜,一道纤细的身影掠过游家主屋。
大少爷遇刺!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骇然,顿时间,以百记的火把亮起来,誓死捉住刺客。
游安静静地站在屋檐上,脚下踩的是高高翘起的飞甍。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剑,刃尖是一层薄薄的血――就在方才,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房里,挑断了游然的手筋,两只手。
他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人。
对面站着的是游家的家主,他的父亲。
“逆子,竟妄图拭兄,跟我回去认错受罚!”游鸿的声音依旧低低。
逆子?称的是谁?
游安笑得开怀:“我不认为,你可以胜过我。”倒不是说他自负,虽说他是个不得宠的庶子,却意外的有天赋,以他的灵力,早在两年前便能与游鸿打成平手!
“父亲,这句称呼是你给我这句骨肉之身的最后偿还。”他一掌将游鸿推远,最后一眼望向高高耸入天际的建筑,那是浮虚的主宫殿,那里应是睡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懵懂的。
“其实,你跟我是一样可怜的。”他这样呢喃,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轻声的细微的吹散在风里。抬起头,纤瘦的身影向东方掠去。
那东方,旭日升起的地方,便是凡世的所在,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也是充满着肮脏,他不懂。
“嗯……愿意看下去吗?这苍生?”坐在他身边的老人有着一双灰色的眼,深沉如古井,仿佛日月星辰全部装进里面,手里握着一块刚出炉的烧饼。
他接过,不客气地啃。
“灵力纯正,倒是一根好苗子,可愿意拜我为师?”
“……”游安,不对东方容沉默是金,继续啃饼。
“你叫什么?”老头面相和蔼,周遭的灵力气息也不弱。
“东方,东方容。”他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被白布罩住的眼睛明暗不清。
“东方初霁,即新生;海,有容乃大。”老国师笑的和蔼,对着他不住点头,“阿容。”
从未有过的关怀,是他渴望了多年的父爱一般的感觉吗?他顿时忘记了咀嚼,压下心头的诧异,小心翼翼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