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老祖宗留下的传统,刚入腊月,母亲就催着回家。
“芳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还没放假呢”
“这都腊月了,咱家都要杀猪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家里安排吧,别等了。”
“杀猪菜现吃才好吃了”
“给我留点就行”
“行了,挂了吧,放假就赶快回来啊。”
“哦”
每到过年过节,母亲总是提前催着回家。而李芳对母亲早就练就了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能力,这种能力只对母亲管用。对外人说谎,李芳还是会脸红,有说谎的想法的时候,脸就开始红了,所以,根本就不会说谎。而对于母亲说谎,似乎是理所应当。因为从心里认同,那是不想母亲操心,说谎倒更像是真实的。
进入腊月中旬,城市里到处都充满了年味,各式年货到处都是,各家公司门口也做着装饰。虽然没了往日的繁华,但讲究、图个好兆头的习俗,不能少。走在街上,依旧能感受的到要过年的喜庆。
眼看工作无望,李芳盘算着,也该回家了。晚上吃过饭,闲聊,李芳和张兰说:“我妈催我回家吃杀猪菜呢,明天,我就回家了。”
张兰说:“年底了,都回家过年了,回吧,我等过几天,老戴放假了,也准备买票回家了。”
“嗯”
李芳没再说什么,张兰也没多说什么,相当的默契。城市里的一切就先留给城市吧,李芳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村子里,阿玉接到李芳要回来的电话,一早就站在大门口,一个劲的张望。
“妈,怪冷的,回来吧,我姐晚上才到呢,这会儿也就刚坐上车。”弟弟裹着棉袄,爬在门口喊母亲。
“你说你姐坐上车了吗?听说,那城里每到过年的时候,人多的都坐不上车?”
“坐上了,还每到人多的时候了,大部分单位应该都没放假了。”
“也不知道路上买没买吃的?”
“哎…买不买你也看不到,早晨吃了饭,晚上就到了,回来吃。”弟弟无奈的叹息着,缩回脖子。
母亲搓着手,站在大门口,看着村口。回到屋刚坐一会儿,又出去了。
“妈,我饿了,做饭吧”弟弟故意大喊
母亲急匆匆的往家赶,“儿子,你想吃啥?”
“你看着做吧?”
母亲忙乎着准备饭菜,算是在屋里呆的久了一点。刚刚吃了饭,就开始嘀咕了:“也不知道你姐到哪儿了?吃饭了没有啊?”
“车上有饭”
“哦”
“哎…也不知道你姐舍得舍不得路上买点饭吃,那孩子总是舍不得。”
母亲坐立不宁,一会儿看看准备的吃的,一会儿看看窗外,还是坐不住,又出去了。
“妈,我去接大姐,你回屋吧,多冷呀,这大冬天的。”
“儿子,不用,冷的,你回屋吧,你爹早去接了。”
“进屋不一样等吗?就我大姐是你亲生的,我们都是捡的,老弟,别管她。”妹妹站在门口,酸溜溜的说。
“就你不是亲生的,你是你爹从牛粪堆里捡的。你个小心眼,小时候这么一说,气的都能廋一半儿。现在,还怕说吗?”
“那你多说几次吧,我正好减肥。”
“减什么肥呀?不胖,一天小心眼,越烦我,我老了越就找你。”
“别找我,我离你远远的。找我姐吧,就疼我姐。”妹妹噘着嘴,看电视。
“你回来的时候,妈也这样,真是不怕冷。”
“说你自己了吧?”
“你姐不要我,我就找你。”
“找你儿子,你儿子多疼你呀。”
“不找我儿子,就烦你。”
“我要我爹,不要你,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咱两在一起,一天的打八次架。”
“哈哈哈…这老二呀,从来就是毛病多,这也嫉妒,你看看,急了吧?”母亲说着话,跟着儿子进了屋。
半路上,老李骑着自行车,拖着一个大包,迎着风使劲的蹬着。远处一个人影若隐若现,“爹,不是说了吗?不用接。”
“冷了吧?快把衣服穿上。”车还没停稳,老李就张罗着拿过布包,打开。
“不冷”
“冷,风大”说着话,老李就把大羊皮袄披在李芳身上,扣着扣子。
“哎…”李芳无奈
“啊…爹”老李将一个棉帽子扣在李芳头上“冷,坐车,更冷。”
“好吧”李芳只好妥协。
一路无言,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和父亲竟然无话可谈,父亲言语越来越少,表达爱的方式,简单、粗暴。但单车上,贴着父亲渐渐陀下来的背,却备感温暖,就算天塌下来,都不用担心。
家里的母亲却是话越来越多,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
“冷不冷啊?”
“快去烤一烤火”
“不要脱外套”
“上炕头暖暖脚”
“妈去给你下面,你还想吃啥?”
这一进门,连珠炮似的袭来,都来不及回答。母亲好像一张嘴不够用似的,一句接着一句。
“大姐,放几天假?”
“一个月吧”
“你几号回来的?”
“有一个星期天了”
“我们今年放假,出去玩了。”
“去哪儿了?”
父亲给火炉填着煤块,母亲忙着做饭,姊妹三个坐在炕上聊天。
“花儿,你去帮帮妈做饭。”
“你看看她还得让呢,跟我吵一天了。”妹妹白着眼,伸长脖子看母亲。
“她呀,就坐在炕上说嘴呢,还会帮我干活?”母亲呵呵呵笑着
“爹,你说,是不是我妈不让。”
老爹笑着不说话,忙着手里的活儿。
“老弟,你说”
“别问我,我没看见”
“爹,她们一家人都欺负我。”
“你就会告状”
“你最能说了,赶紧反驳呀!你爹现在是当官了,一般人的话听不见,也不搭理你。”母亲端着碗筷进屋,放在炕上。
“爹”妹妹下地,要找爹,提高嗓门喊。
“怎么啦?要啥?”父亲的声音从外屋传进来。
“我刚说她们都欺负我”
“老了,耳朵不好使了。”
忽然的鸦雀无声,心中难以言喻,原来儿女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竟慢慢开始变老了。
“行了,别吵了,饭熟了,快吃吧!”老李端着一大盆面,放在炕上,一家人围着,香喷喷的大口吃着。走遍千山万水,吃遍山珍海味,却怎么也抵不过母亲这碗热汤面。
次日,日上三竿,李芳才被弟弟叫醒,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吓了一跳,眼前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到处是坑。
“妈,村里发生啥事了?”
“妈,怎么变这样了?”
“哎…山里不是发现矿了吗?一秋天,村里全是外地人,开着铲车到处挖,挖的都没路了。”
“那就没人管吗?”
“刚开始有人管了,后来有的人家收了钱,一放开就拦不住了。”
“这是家,就这么被毁了?”
“都出外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了,过了年,咱家也出去看看吧,要不以后哪有钱给你弟弟娶媳妇呀!”
“那也得回来呀?连路都没了。”
“山里嘛,时间长了,踩平了,路就通了。”
记忆中最快乐、最美的家园,如今,面目全非。李芳抑郁着推开大门,门前一条斜坡,这是父亲为了出入方便自己修的路吧。整个院子悬在半山腰,原来不足两米的围墙,现在足足有五六米。不仅仅是挖地三尺,而且到处是坑,大坑、小坑,坑坑洼洼,看着让人心疼。
沿着院墙,李芳往前走,屋后的场面不见了,老杨树摇摇欲坠。伸手摸摸老杨树,干裂的表皮留着黑色的粘液,老树也哭了。
“明年,是不是你的生命也就终结了?”李芳自言自语
前面是几户搬走的院落,院子早已被铲平,院墙残缺不全,破败不堪。墙皮脱落,窗上裹着厚厚的棉布,门上着锁,露出斑斑锈迹。牛圈、羊圈房顶倒塌,木房梁斜耷拉着,草皮掉在一角,一只绵羊爬上去寻着食。
再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脚下没有积雪,路却很难走。很久都没下雪了,即使下雪,也是轻轻的飘一层,一会儿就化了。村里只看到零星几户人家房顶烟囱冒着烟,看不到几个人。
不远处,李大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赶着牛。
“小芳回来了,哪天回来的?”
“大爷,我扶你。”
“老了,走不了了。”
“村子被挖成这样,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现在的人不一样了,一个个的,你看看穿的,冷不冷啊?”
“呵呵呵…不冷”
“这天是不冷了,暖和,要是在以前啊,冷的都出不了门。”
“大爷,身体还好吧?”
“哎…看看牙都没了,啥都吃不了了。”
“还挺硬朗的”
“快回家吧,习惯了,走的慢。”
“老了、老了…”
李芳看着李大爷一步一步的向前蠕动,倍感凄凉。
大年夜,早已不比从前的热闹,如今家家户户只在自己家里团圆。聊聊天,做做饭,看看电视,时间也过的飞快。
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弟弟妹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外出。母亲照例询问孩子们想吃什么?要带什么,烙饼?油条?包包子?饺子?还是炸肉干,甚至是家里自制的咸菜?总之,只要能想到的,父母都有办法让你带走。
今年与往年唯一不同的是,父母准备进城打工。村子里十年九旱,收入微薄,虽然咬紧牙关挺了这么多年,但父母心里有遗憾,不想孩子们以后继续过这样的生活,决定堵一把。看着走出大山的那些打工的乡亲,都似乎过的比在村里好。父母说,只要勤劳肯吃苦,就一定比靠天吃饭好过,饿不死人。如今,城里建设的快,活多,靠一身力气,怎么也比村里种地强。
李芳告诉父母城里正在爆发经济危机,很多人都没工作。母亲说咱们就是一干体力活的,受苦人,电视新闻里看见了,城里那么大,干啥都得佣人,活儿已经拖乡亲找好了,那啥危机跟咱没关系。弟弟妹妹也说,要是咱们以后住城里了,回家也就方便了,下车就到家,不用顶着大风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多好呀。
全家人都热情满满的,而李芳却不知自己将飘向何处?
梦中,李芳坐上了火车,人群熙熙攘攘,一个挨着一个,边上上来一男人,随便搭话:“美女,去哪儿呀?”
李芳心口堵的难受,笑笑没回答。
“出去玩还是上班?”男人靠着李芳坐下,李芳下意识的挪了挪。
“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