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捡些我能说的告诉你，你可不要杀我啊。”周翔高举双手，可怜巴巴地说，“我们在舞会上面对楚京翎的挑衅，输得十分彻底，龙笛也落到了他们手上……”鉴于周翔态度比较合作，雪容满意地撤回了小刀，指了指房东留下的满是灰尘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周翔盯着雪容手指间转出的银光闪闪的刀花，不敢不坐，只能用自己的新西装为雪容擦椅子，表情十分沮丧：“这阶段你与世隔绝地休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京翎公司要吞并祇陆了……”
“怎么会？想吞并祇陆公司可不容易！”雪容道，“京翎的胃口也太大了！”不过话说回来，以楚京翎的才干也不是不可能。“慧心上次投资下错了注，公司自那以后资金链就一直很不好，而且那个曾经给公司带来辉煌，带公司走上巅峰的总经理做出了好几次错误判断，导致公司业绩下滑。现在有几笔债务即将同时到期，不想破产就只能等着被吞并……我看以楚京翎的气势，再过几年将地狱的魔宫买下来都有可能。”“慧心？是陆如心吧？”雪容想起了那个干瘦的老人，京翎公司和祇陆公司要控股华地公司的那场会议上，他陷在扶手椅里抽雪茄，一双眼睛雪亮，像她手中的刀锋。“没错。”周翔道，“现在地狱也很缺钱，市场经济就像个幽灵一样渗透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如果没有钱，暗夜精灵制作的炼金枪支和弹药就买不到手——听说他们还同时和天堂做交易，真是黑心军火商。”雪容想起自己看到的陌生少女的记忆，一队暗夜精灵的轻机枪反射出冰冷的死亡之光。原来暗夜精灵已经制造出了堪比圣剑的武器。
“周翔，你就告诉我，华羽辰是什么人吧。一个人类不可能在你们中间做什么董事长。”雪容在门上画了一个封禁魔鬼的五芒星符咒后，背靠着窗子，守住这唯一的出口，再次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找人类做公司高层也不是不可能，慧心几次聘的总裁都是人类，高学历，高智商的狡诈之辈，连我们魔鬼都对他们在商场上的表现自叹弗如。”周翔看来想顽抗到底，语句含糊。
雪容冷哼一声，将刀子向着周翔的头上掷去，小刀堪堪掠过魔鬼的头皮，由于感知到近在咫尺的暗黑力量而擦出一道耀眼的火星，将周翔的头发燎去了一块。
“别动手！我说！”周翔神情沮丧，高举的双手直哆嗦，“我们觉得，华羽辰好像是魔王。不过也拿不太准。”
雪容招了招手，小刀回到她手中，原来有一道细细的丝线一端连着刀鞘，另一端绑在刀柄上。这是雪容用魅影的魔蚕丝做成的，肉眼几乎看不见。“如果不想被当成靶子，就请你说得快些，我可没耐性！”
“华羽辰是我发现的。那时我在大学里当辅导员。他是我的学生。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体内有一股黑暗力量，非常强大，像黑洞一样，简直能吞噬所有的光芒。这种力量来源于一种莫名的仇恨。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如此黑暗，甚至超过了恶魔。于是我将他作为一个特例，上报魔宫的摄政王慧心。慧心开始对他非常感兴趣，进入了他的思想，并且推断他就是失踪的魔王，以人类的外貌和身份重新出现。慧心让我们保护他。因为他原本出身卑微，所以慧心改动了他关于身世的记忆，让他由出身贫寒变成豪门公子。你在公园的长椅上捡到他时，正是慧心改动他的记忆，他思维十分混乱的时候。你的出现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所幸后来，慧心给他的心理暗示还是十分强烈的，他一到华家，便想起慧心灌输给他的虚假的记忆碎片，接受了自己是华地公司董事长之子的身份。至于魅影是他未婚妻，你知道的，魅影从前就是魔王的情人，而且她也是魔鬼们的大众情人。她一开始只是逢场作戏，将华羽辰的记忆演得逼真一些，可是后来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他。魔鬼总是要被黑暗吸引，如同天使不自觉地追寻光明一样。慧心在改动他记忆的时候已经顺便压制了一下他心里的黑暗力量，使他免于失控，否则不知道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子。”
“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而已，我没有感觉到半点和黑暗有关的东西。”雪容有些不解。
“因为慧心已经在他心里设下了封印。如果他是魔王，慧心的封印压不住他，他迟早会觉醒。我们不能让你们发现这件事。现在整个地狱都在准备战争，我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拿起武器，追随魔王冲向天堂，一雪上次战败的耻辱。”
“你们怎么能确定他就是魔王，而不是另一个强大的魔鬼？”雪容沉吟，她想起穆晔记忆里的那个红发的吸血鬼JACK，他有着和魔王相同的面容和近乎魔王的强大力量。
“因为慧心和魅影都这么觉得。他们和魔王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最了解魔王的力量。”周翔说。雪容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不像在说谎。
“你们啊，是不会赢的。上次没有赢，这次也不会。”雪容淡淡地说，“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赢。”她闪身让出窗子，“谢谢你如实相告。慧心给你下的咒已经被我刚才那一刀解开了，你死不了。我还要你亲眼见证魔鬼大军的第三次战败呢。”
周翔如蒙大赦，立即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消失在窗外。
“看来，不用等到楚京翎的粉红钻石，我也可以向华羽辰动手了。”雪容坐在床边，低头沉思，可是，为什么觉得如此难过呢？她努力回忆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极力想从其中理出一个头绪。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太阳落下去了。
“尤利西斯，山鬼，今天晚上，跟我去照邻公园！”雪容跳起来，跨过地上的行李箱，大步走向门口。
“又去检查封印吗？”窗台上数星星的尤利西斯懒懒问，化作青狐的山鬼正偎在他身边，两个精灵像两团绒球腻在一起，都不想错过这场欣赏流星雨的好时机，“今天有流星雨哎，我们还是在家里吧。少去一晚上肯定没有事的。你去湘州那么多天都没事。”
“不，我们去解开封印！”雪容的回答令白猫吃惊得一个鲤鱼打挺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可是参加过第一次天地大战的元老魔鬼别西卜！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封印起来的！你怎么又要放他出来？”
“我要和他做契约交易，放他出来，但他必须回答我的问题！”雪容道，“我有一个问题，只有他能够解答！”
暮光沉沉，雪容带着白猫和青狐来到了公园里。树木在地上投下阴影，月光从树枝的缝隙里照下来，如同天使的光剑劈开黑暗。雪容来到了公园中心的槐树旁。这是一棵高大的槐树，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树干上还挂着“古树名木”的牌子。树枝歪斜扭曲地生长着，树干上有一个焦黑的大洞，据说是天雷劈的。
雪容很清楚那个焦黑的大洞是怎么来的。当她战败别西卜，把圣剑插在那个魔鬼藏身的树干上时，魔鬼的黑暗力量聚成一团黑漆漆的暗物质，在剑下挣扎求饶，声音就像上千只苍蝇齐声嗡鸣。
“请放过我吧！你绝不会为这件事而后悔！”身为蝇王的别西卜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像正在漏气的沼气池，“我知道一个关于天堂和地狱的别人不知道的秘密，愿意和你交换！”
“我不管什么秘密，我早就不关心天堂和地狱的事情了！”雪容将剑尖向里刺去，暗物质粘稠地包裹着圣剑，吞噬着圣剑的光芒，可是圣剑的光芒更加锋利，割裂了黑暗的包裹，蝇王嘶叫起来，灵力四处逸散。“我真的知道秘密，和你切身相关……”雪容手中的剑停下了，她拧着秀眉问：“和我相关？什么事？”“就是……你的……”别西卜的话到此为止，他因为耗散了过多的灵力而无法说话，只能发出一片混乱的嗡声。雪容挥圣剑刻出一道五芒星封印，将蝇王封印在老槐树里，并且常常会在下班之后过来看他，可惜蝇王一直没有动静。
雪容来到了老槐树下，用剑尖轻轻一划，在只有天使能够看到的发着圣光的五芒星封印上刻出一个小小的断纹。槐树立刻抖动起来，无数只苍蝇从树洞里飞了出来，雪容厌恶地捂住了鼻子。树洞里流出了气味刺鼻的液体，在地上堆成了一个隐约的人形。苍蝇在身后飞舞，渐渐融为了粘稠的黑暗，幻出无数怪兽的形状在魔鬼身后张牙舞爪。令人作呕的气味渐渐被夜风吹散了。
雪容将捂在鼻子上的手拿开，干呕了几下，这才直起身来，道：“别西卜你不要总这么恶心人，要不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你这个老魔鬼不算太坏，就是太不讲卫生。”
黑色的人形渐渐凝聚出了一个老头子的五官，对着雪容吹胡子瞪眼道：“你怎么可以说我不坏呢？真是对我的极大侮辱！”
“长话短说，我把你放出来，你也要遵守魔鬼的不成文规定，满足我一个愿望，对吧？”
别西卜有些气短：“我情愿你没有把我放出来！你不会是要我背叛地狱吧？”
“我要一个真相！”雪容道，“我知道你在一座高塔里带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她金发蓝眼。我要那件事的真相！”
别西卜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来，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对雪容说：“赶快用你的剑刺通我吧！我但求速死！”
“雪容，你怎么在这里啊？”有人向雪容打招呼。雪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原来是王哥，还挽着一个高挑的女孩。女孩一身运动装，头发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向雪容点头微笑致意。
“你俩这么晚了在公园里晃做什么？谈恋爱也没有这么晚的，现在都十一点半了……”雪容心里说，也只有强打十二分精神招呼他们。“哎呀，昨晚还没看着呢，今天这里怎么多出来一座雕像啊？”女孩很吃惊，上前来欣赏别西卜，雪容给蠢蠢欲动的别西卜狠狠递了个眼色，别西卜大气也不敢出，也只有伪装成黑色的雕塑一动不动。
“我们要在明年的白色情人节结婚。”王哥说，“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哟！”
“啊，那是当然。”雪容笑得甜美，“祝福你们啊！”你们碍到我的事了，还不赶紧走开！
“哎，你怎么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公园里啊？”王哥觉得不对劲，问。
“啊，听说今晚有流星雨……”雪容仰望天空。你们也找个地方去看流星雨吧，不要在这里晃来晃去！
流星你妹啊，现在天阴了……雪容心里咒骂，几滴雨点落在她脸上。走时明明尤利西斯还和山鬼看天来着，刚到公园里明明还有月光来着，现在居然就下雨了！
别西卜伪装成雕像矗立在细雨中，从他扭曲的面孔和抽搐的嘴角看来，他的心情比雪容好不了多少。
“雪容，我们送你回去吧！”王哥很热心地提议。
“不用这么热心啦……”雪容连连推辞，可是连王哥的女朋友也拉着她的手要送她回去，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我在这里等人呢，其实我也在约会……他上厕所去了。”雪容编个了不太高明的谎。但恋爱中的两人居然就相信了，转身走开。“果然恋爱中的人智商很低啊！”雪容松了一口气，而别西卜也化作一条黑色的蛇，向草丛里钻去。
“不要走！”雪容借助山鬼的力量，公园里的每一丛草木都成了她的兵将，唰唰地立起尖叶，警觉地指出了别西卜的去路。几根牵牛花藤还试图缠住别西卜，但别西卜刁滑得像一抹影子，温柔的花藤根本对他无可奈何。
雪容掣出圣剑，风一样追上前去，在黑暗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别西卜回头迎战，化成一条巨蟒，凶恶地吐出分叉的信子，眼睛像火炭一样爆出红光，向雪容当空压下，蟒身缠绞上来。雪容挥剑全力劈砍蛇身，剑刃所及之处粘腻得像化粪池。雪容被巨蛇绞在半空，树枝刮过她的肌肤，而她高举圣剑，全力刺向大蛇张开的巨口。
一口恶臭的毒液喷在雪容脸上。雪容几乎被熏晕过去。她最恨别西卜使出这招，上次打斗之后她拼命冲澡，恶臭还是伴随了她好几天，人人掩鼻侧目而过。这次为了报仇，也绝不能让这家伙好过，何况他完全无视她的问题，根本就是置魔鬼一贯传承的契约精神于不顾，更加可恨。
她将圣剑深深刺入了巨蟒的口中，没及剑柄。剑尖从巨蟒的上颚穿出，巨蟒吃痛狂甩，雪容重重摔在灌木丛里。别西卜受了重伤，巨大的蛇影也渐渐小了下去。
雪容顾不得疼，爬起来捏住了缩得只有一臂粗细的蛇的七寸：“别西卜，你不说实话，别怪我不客气！”她手上加力，那条蛇身上长着一对透明的蝇翼，原可以趁夜色飞走，现在却被牢牢制住，只有绝望地拍打着翅膀。“哦对了，我的剑在这里，你没法子说话。”雪容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圣剑，带出一大蓬黑色的血迹，腥臭扑鼻。
“我不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别西卜嗡嗡地说，“我在通天塔中找到了她，并将她带给魔王陛下，因为她很像魔王陛下喜欢的女人。”
雪容浑身一震，用疑问掩盖自己心中的紧张：“那座上通天堂中在人间下通地狱的塔？不是据说早就倒了么？”
“没有，在伊甸园的西方，它还在承受着每天晚上的霞光。”别西卜气喘吁吁地说，“小天使，我比你大很多，相信我。我上次在那里饮了重生池之水，才得以活到现在。只有我知道它在哪里。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从那里带出一个女孩的？”
“而且我知道那里有两个人，你只带走了一个。”雪容微笑，“别西卜，我们立个契约吧。我放过你，而你，要在我需要时，带我去找那座通天塔。”她的指甲嵌进别西卜的鳞片，另一只手慢条斯理搭上他的翅膀就要撕下来。
“别动我！”别西卜紧张得直哆嗦，“我答应你！”
“信物呢？”雪容用力揭下他一片蛇鳞，“就用这个吧。我叫你时，你可要来听候差遣！”
“噢！多么堕落啊！竟然要服从天使的命令！我会被地狱里的后辈们碎尸万段！”别西卜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现在就把你斩作两段！”雪容嘴角上扬，浮现出一个骄傲的微笑。
别西卜沮丧地滑走了。他和人类缔结契约时，人类把灵魂卖给他。而现在，他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