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密布,寒意骤起,一阵冷风吹过,几朵晶莹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的早了一些。
许多不得已还在路上奔波劳碌的苦命人抬起头来看看天,摇摇头,然后都是下意识地把身上的衣服紧了一紧。
“这鬼天气!”
不知是谁低声咒骂了一句,却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大家都在低头赶路,都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东山路,帽儿江。
这是东山路上最重要的一条水路,继续向东便直达东海,水势漫天,奔腾呜咽,便是冬天也和少有完全冻结的时候。
江水东去,转了一个曲折的弯儿,便是春港,这里是帽儿江到东海之间最后一处港口。
最近几年,倭奴国海盗闹得挺凶,许多沿海地方都深受其害,相比那些地方,春港还算安宁,因为有一支常驻军的关系,海盗还不敢来这里骚扰。
所以,春港看上去一片安静祥和,做买做卖,人声鼎沸,虽然地方不大,却是一个经商的好去处。
既然是港口,自然有许多船只在此逗留,其中既有普通的民间渔船,也有官宦人家私蓄的画舫,更多的则是一些外地游商们的货运船只,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堆在那里倒也别致,而就在此之间,有一条很不起眼的小船,狭长而破旧,彷佛被人遗弃在那里似的,默默停泊着,很低调,很普通,很不引人注目,无论是谁走过路过的时候都不会额外多看一眼。
可是,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船。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艘小船乃是东山路上一处很重要的所在,住在里面的人只要轻轻跺一跺脚,整条东山路都会跟着颤动几下。
因为,这里便是丐帮的东山路分舵!
……
“情况如何?”
有着春港第一名医之称的何秋先生弯下腰,深深的施礼,说道:“性命无碍,但两条腿是肯定保不住了……”
在他面前那位穿着青布长袍的老人转头看了看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耿华臣,半天没说话,彷佛若有所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回头,对何秋说道:“何先生费心了!”
“不敢,不敢!”何秋连忙还礼。
对于面前这位身材不高相貌枯槁的老者,何秋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一来是尊敬他的年纪,据说这位老人今年已经是一百零五岁的高龄了,二来……除去官府之外,这位老者恐怕就是东山路上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丐帮东山路长老——齐长笑!
齐长笑拍了拍手,便有仆人将何秋带出去开具药方,以及结算诊金,他们刚刚离开,就见船上的布帘一挑,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这人细条条的身材,很消瘦,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只是他的眼睛很亮,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寒光芒,除此之外,还有眉梢之间那一团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深怒意。
他叫耿华峰,丐帮东山路八袋弟子。
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耿华臣的弟弟。
就是双腿被李三良打断,躺在床上至今人事不省的那个耿华臣……
跟他哥哥是个不会任何武技的纯文人不同,耿华峰今年五十七岁,虽然看起来瘦弱不堪,却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拥有八品上的不凡实力,乃是丐帮中十六名护法高手之一,他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先到床榻旁边看了看自己可怜的哥哥,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说道:“长老,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齐长笑很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静了片刻,然后在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不行!”
“为什么?”
耿华峰似乎根本没有想到齐长笑会说出这两个字,或许因为太惊讶的缘故,他的情绪多少有些激动:“长老,为什么不行?这可不仅仅是我哥一双腿的事情,更是咱们丐帮的脸面,如果不给黑风寨一点颜色看看,江湖同道会怎么看咱们?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说我们胆小如鼠怕了黑风寨,一个八袋弟子被人家打断了两条腿,却连个屁都不敢放……长老,那样一来,我们丐帮的脸面何在?我们东山路分舵的脸面何在?”
“那也不行!”齐长笑摇头道:“老二啊,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看你哥伤成这个样子,我心里又何尝好受?可是……我们现在不能动手!”
不等齐长笑说完,耿华峰便低吼了一声:“我不明白!”
他紧紧地握拳,修长的指骨被捏出了嘎巴嘎巴的响声。
“你看看这个……”齐长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耿华峰:“看完你就全都明白了!”
耿华峰疑惑地看了齐长笑一眼,心想这封信里难道是一件比丐帮脸面还重要的事情?可是等他把信看完,脸色顿时就变了,嘴唇哆嗦了一下,竟是有些失态地手指一松,把这封信掉落在地上。
齐长笑弯腰把信捡了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尘:“现在你明白了吧?”
“这……这是谁干的?”耿华峰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清楚,但是……”齐长笑叹了口气:“这笔账,只怕就要算到我们丐帮头上了!”
耿华峰默然,他知道,如果这封信上的事情追究起来,丐帮注定要陷入一场大混乱之中,能否自保都很难说,的确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忌黑风寨那边……
事情都有轻重缓急,耿华峰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好一阵儿,他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不甘心,难道黑风寨的事情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齐长笑拍了拍耿华峰的肩头:“你暂且忍耐一些时日,或许用不了多久,黑风寨就会彻底消失了。”
“您是说……那些倭奴国海盗?”
“是他们,又不是他们……事到最后,终究还是靠我们自己!”齐长笑轻轻叹道。
“我不明白!”耿华峰眼中满是疑惑。
齐长笑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
许继宗直起身子,在有些发酸的后腰上按了几下,擦擦头上的热汗,然后继续干活儿。
幸好只是刚进冬,这要是最冷的三九天儿,地上都被冻硬了,就算再多花一倍的时间,也未必能挖出这么多坑来。
挖坑。
最近十几天来,黑风寨里大大小小的土匪们每天都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挖坑。
挖大坑,挖深坑,挖圆形的坑,挖梅花形的坑,挖各种各样的坑……
当然,也不仅仅是坑,根据之前的设计,每个坑里都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零碎,有的是一口袋白灰,有的是几根尖儿朝上的竹竿,有的是从茅厕掏出来的粪便,还有一些干脆就是磨成飞快的尖刀……
除了坑之外,在黑风山上的许多地方,还有绊马索,竹翻板,冲天刀,捕兽夹……
之所以准备这些,因为几乎人人都知道,只怕用不了多久,黑风寨就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劫难……
既然是主场,那就要做出一个主场的样子,不多挖一些陷阱出来,怎能对那些远路而来的朋友们好好欢迎一番呢?
“许先生,歇一会儿吧,像你这样的读书人,哪能跟我们一起干这种粗活儿……”
说话的人叫牛铁军,是黑风寨里一个小头目,他是猎户出身,专做那些挖陷阱下套子的生意,是山寨里做这种事情的专家,当初屡次打败前来攻山的官军,一来是大当家的英勇非常,挡者披靡,二来是山寨里众位兄弟上下一心效死用命,三来……便是因为这些防不胜防的陷坑和绳索,在一场场胜利之中,牛铁军有着很大一笔功劳。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次大战在即,李三良又派他来负责,指挥着众位土匪到山下挖坑,而许继宗依然是一个记账先生的角色,在这里记录各种类型陷坑的数量,以及尖刀、绳索等物件的使用消耗情况。
按理来说,许继宗是不用动手干活儿的,他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等到土匪们干完了,他在过去把账记上。
可是,许继宗还是拿着一把鹤嘴的锄头,跟着土匪们一起挖起坑来。
之前就已经说过,许继宗很想为这群土匪们做些什么。
无论大事小事,只要能做到的,许继宗都愿意去试试。
一来,是因为这些土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许继宗不想就这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二来,在山上的这段日子,他已经对这里或多或少有了些感情,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还有那些土匪们的音容笑貌,虽然挺粗鲁,却已经深深印在了许继宗的脑海里。
这是一群好土匪。
虽然身在江湖,虽然头顶一个‘匪’字,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堪称光明磊落,他们的心灵比某些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心黑手狠的达官贵人们都要干净许多。
所以,许继宗是真心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尤其是这种大难将要临头的时候……
“没事儿,这点活儿我还能干得动!”
许继宗对牛铁军笑了笑,心想如果自己身体完全恢复的话,哪至于抡几下锄头就出汗?唉,这身体还是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就在这时,一个送信儿的小土匪从山上跑下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大当家的有令,所有人等全速上山,任何人不得在山下逗留,违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