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西直门,沿着西直门南大街往前不远过了一座十几米高的牌坊,见门外侧有栓马柱和上马石并有两座龇牙咧嘴装腔作势石狮子把门的便是黄府了。
黄府坐北朝南,从芜廊出檐的大门进去,绕过砖雕百寿图照壁,沿着青石的曲径一路往北,经过门楼、更楼、塔楼之后便是黄家主人起居的主楼,主楼共有三座,房顶有走道相通,可谓是设计精巧,建筑考究。主楼往西则是供客房、佣人居住以及为黄家主人日常起居提供杂役的偏楼。
黄府最高的建筑要算塔楼,这座十层的塔状木建筑与钟楼和鼓楼遥相呼应,站在塔楼之上可以看到风景秀丽的景山、波光荡漾的北海以及故宫连绵的琉璃瓦和红墙。
今天,黄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黄三儿心中非常高兴,原因无他,呆傻了多年的老爷子看到自己抢来的那个小娘子之后竟然咧嘴露出满口大黄牙笑了。这一笑的意义可谓是非同寻常,足以证明老爷子对这个媳妇儿那是相当的满意啊,以前娶邻街那小寡妇做三姨太地时候,老爷子吐了那娘们一脸浓痰,再就是迎娶那大金班的“小凤仙”的时候,老爷子非要新娘子趴在地上学狗叫。还有头春娶那个宜春院的头牌婊子“赛金莲”的时候老爷子干脆爬上炕头在新娘的锦被上拉了一泡热气腾腾臭气烘烘的屎头子。
虽然老爷子认可这门亲事,可毕竟人是抢来的,即便是黄三儿自己也觉得这事不算光明正大,所以并没有惊动黄府外面的人,只等天色一黑,往洞房一送,将事儿办了算完。
黄三儿喜滋滋哼着小调,躺在大枣木澡盆里由丫鬟婆子们侍候着沐浴完了走出来更衣的时候,忽听门外一阵喧闹,紧接着门被推开,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结结巴巴说道:“少爷,不好了,有个叫花子打上门来了,叫少爷您放了薛家小姐呢。”
“什么?叫花子?你们都是废物啊,一个叫花子把你们吓成这个熊样?”黄三儿朝那小厮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到一边,碰得花架摇摇欲坠,那小厮顾不上疼痛,慌忙扶住。
“他不是普通叫花子,他是个瘸子。”那小厮说话找不着重点,有些语无伦次。
“不仅是个叫花子,还是个瘸子?”黄三儿更不高兴了,骂道:“你们都******是饭桶啊,平时吃爷的喝爷的,现在连一个瘸要饭的都打发不了,明天都******给我滚蛋。”
“可是这要饭的瘸子力大无穷,我们几个根本阻挡不住啊。”小厮哭丧着脸说道。
“走,跟爷出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叫花子,爷就不信了,他还长了三头六臂了?”黄三儿穿好衣服,昂头挺胸走了出去,边走边骂骂咧咧:“还真有活腻了的,敢到黄府闹事?”
院子里,石铺的甬道上,欧阳冲正一步步往里走来,旁边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无不鼻青脸肿,光虚张声势不敢近前,可他们是黄三儿养的一群狗,哪有光吃饭不咬人的狗?哪怕汪汪两声也算是有起码的职业道德嘛,因此当他们转眼看到主子来到的时候,有几个反应快的立马扑了上去,可还没靠前便被欧阳冲抓住胳膊腿地摔了出去,脸抢在地上,来了个狗吃屎。
“你是什么人?”黄三儿盛气凌人,叉腰喝道。
“你家爷爷。”正主来了,可欧阳冲的表情并没有多少波动,在他眼里,黄三儿已经是一个死人。
“臭要饭的,给你脸你不要脸,小武子,五城兵马司佥事贾爷不是在南院常驻吗?还不快去叫他带人拿家伙过来,给我毙了这小子,爷看着他就恶心。”黄三儿见欧阳冲势单,以为吃定他了,竟然叫下人搬了一把带暖水袋的椅子坐了下来,坐在台阶上悠哉游哉等着贾爷的火枪队大驾光临了。
“黄三儿,你坏事做绝,早就该死了。”欧阳冲一步步上前,脸上全是杀气。
“你有本事就呆在这里,等我的人过来。”黄三儿见欧阳冲没有停步的意思,在椅子上也坐不住了,仓惶地站了起来。
“黄三儿,这是什么?”欧阳冲伸出两根手指。
“两根手指头啊,你问这个干嘛?”黄三儿回答。
“这是二。黄三儿,你还真二,我既然说过要你的命,就一定会做到,你以为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援兵吗?”欧阳冲轻蔑的说道。
“你当真是来杀我的?”黄三儿撇了撇嘴,因为他压根就不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敢杀他的人,而且是大白天大摇大摆地来杀人,他信奉的只有一条,会叫的狗不咬人,这位既然说要杀他,那么必定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而已,图的不过是金钱名利而已。于是往前迈了一步,咧嘴笑道:“说吧,臭要饭的,想要什么?就凭你这身蛮力,以后留在爷身边,定然少不了吃喝,怎样?”
“放了薛家小姐,我给你留个全尸。”欧阳冲似乎并没有听见黄三儿说话,而是继续往前走,两人相距不过一丈。欧阳冲甚至可以看到黄三儿的后槽牙。
“嘎嘎,真是笑死爷了。我说这位臭要饭的,以前演过武生吧,不仅能打而且能装。爷就在你的眼前,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我?”黄三儿似乎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冷的笑话一样,浑身赘肉上下颤动,桀桀而笑。
“够了。”欧阳冲从腰间抽出软剑,剑光所过之处,数朵梅花斑的鲜血飘洒,再看黄三儿,已经少了一只耳朵。
“妈呀,杀人啦。”众家丁见自己少爷被人割掉了耳朵,无不骇然,四散而去,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借机开溜的,有去宫内报信的,也有去叫五城兵马司同知的。顷刻之间,整个天井里只剩下欧阳冲和黄三儿两人。
风从屋顶刮过,将房顶的大片雪块儿吹落,凉飕飕的雪片顺着袄缝灌进黄三儿的脖子里,黄三儿捂着耳朵,激灵灵打了个喷嚏,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两三步,再看欧阳冲面含杀机,斜拉拉地拖着那柄染血的软剑,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你是谁?”黄三儿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火枪,这柄燧发式火枪是黄督主送给他的,说是罗刹国的利器,现在,是该它出力的时候了。
“我是谁,你还不配知道。”欧阳冲眯着双眼,瞳孔缩成一道针芒,杀机立显。
“砰——”黄三儿开枪了,可是并没有击中对方,黄三儿的右眼皮哆嗦了一下,眨眼之间,却见那叫花子已然腾空而起,身体落地之前,手起刀落,他的右手连同那把燧发式火枪齐刷刷掉在地上。
“英雄饶命。”直到此刻,黄三儿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越多就越怕死亡,生命的终结代表着失去了所有一切。黄三儿便是这富翁中的一员,眼见死亡在不断逼近,他噗通一声,屈膝跪倒在欧阳冲的面前,连连叩头。
“带我去见薛家小姐。”欧阳冲冷冷道。
“好,好,我这就去放了薛家小姐。”黄三儿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往后便跑,欧阳冲随手一剑,登时将他的左脚脚筋挑断,再也跑不快,于是两个瘸子,一前一后,来到了主楼内堂。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门窗,薛晓晓头顶红色盖头嘴塞绸布被五花大绑在床头上,任由泪水哗哗直流。
门,吱的一声猛然打开,薛晓晓的心像是被人用锥子扎了一下,随后便听到黄三儿狗少的声音:“这位英雄,薛晓晓就在里面,我这就去解开绳子。”
解绳子的时候,黄三儿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欧阳冲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不禁冷哼一声,心道便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来了又能怎样,你还是死人一个,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黄三儿不过一个恶少,死不足惜,可是能不能利用这个死人做点文章呢?欧阳冲忽觉头脑一道灵光闪现,顿时有了计较。
“黄三儿,我知道你在等谁。好啊,放了薛家小姐,我陪你等,而且就在那座塔楼上晒着太阳等,不仅要等五城兵马司的卫戍部队,还要等你亲叔叔黄督主亲自过来,怎样?”欧阳冲冷笑道。
“你果然不怕死?”黄三儿弄不明白了,这叫花子到底要干什么。但目前最重要的是保命,于是便吩咐小厮将薛晓晓送了出去,他自个儿则垂头丧气地随着欧阳冲登上了塔楼。
登上塔楼的顶层,可以清楚地看到故宫三大殿和东边的钟鼓楼,旁边便是西直门南大街,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今天正巧赶上地坛庙会,打把式变戏法的、测字算卦的、剃头挑子一头木桶里还冒着热气的、锣鼓、小曲、双簧、评弹、评书……喧嚣连天,两侧商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高一声低一声唱歌似的吆喝不绝于耳:“北京烤鸭——正宗的烤鸭!骨酥肉香,来一只吧您呢——”护城河由北往南流进南海,时下正值寒冬季节,河水已经结冰,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群半大小子吸着浓黄的鼻涕正在河面上不知疲倦地打雪仗滑冰玩儿——
欧阳冲见黄三儿站住,不禁踹了他一脚,骂道:“快走。”
黄三儿眨巴眨巴眼睛,瘪着嘴哭道:“爷,这不到头了吗?”
“在这里别人能看到你吗?废话少说,爬到顶上去。”欧阳冲用剑指着他的后心。
“爷,您还是杀了我吧,这么高的楼阁,我怎能爬上去?而且还有一个挑檐,除非我会飞。”黄三儿话没说完便觉得袄领子被人抓住,接着身体一轻,呼啦一下子被人扔到了塔顶的陶泥瓦上。
哎呀妈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掉下去不说粉身碎骨,反正想要活着是不可能了。于是这厮战战兢兢趴在瓦面上再也不敢动弹。
欧阳冲淡然地坐在他的旁边,任凭西北风从耳畔刮过,静静地望着西直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北京城都会知道,黄督主的宝贝侄儿被人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