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一死,天爷帮的大小头目全都傻眼了,这架还没怎么打呢,怎么大刀把子就自尽了呢?沈石见时机已到,便攀上墙头振臂一挥,高声喊道:“天爷帮的兄弟们,杨天这些年所作所为你们也都有目共睹,他自己良田百顷妻妾成群,可是我们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还不是处于水深火热当中,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沈某,愿意跟我干,我沈石敢拍着胸脯说,你们将来的生活水平绝对比现在要好很多倍,当然了,我沈石绝不强人所难,有愿意离开的,我沈石发给他路费,从此各奔西东井水不犯河水——”
沈石敢作敢当,为人做事慷慨仗义,在天桥这一片还是很有威信的,今天为了顾及大家的性命更是不惜以身犯险与杨天决斗。大家念他大义又见杨天死的窝囊,除了极少数死党之外,其余众人都已经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均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生活着落,此刻见沈石有此承诺,便大多数抛下武器握手言和,表示愿意跟着沈大刀把子干。
一场火拼就这么草草结束了,除了刚开始受伤的十几个人抬下去治疗之外,其余人等均是毫发无伤,沈石很高兴,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于是大手一挥吆喝道:“老少爷们们,今天我沈石请客,都到聚仙楼,不醉不休。”
有人喊道:“好啊好啊,沈大刀把子请客咯,大家都来捧场啊——”
这个说了:“沈大哥大义,小弟从此跟定你了,上刀山下火海,眉头要是皱一下,我从此不叫王义。”
那个跟着起哄道:“你原本就叫忘义,这叫沈大哥怎么信你?”
刚才说话的那位啐了一口骂道:“好你的贾勇,照你这么说你他娘的骁勇善战也是假的咯?”
沈石见场面乱哄哄但是一片火热,已经完全向好,便走到欧阳冲跟前问道:“欧阳兄弟,情势已在控制当中,这聚仙楼,不知你有没有空?”
欧阳冲原本是要给他些面子的,尤其像今天这种场合,对于提高自己在天桥民间的威信还是大有裨益的,可是公主就在前面,显然再拂逆公主的好意就很难说的过去了。于是笑道:“今天沈大哥是主角,我就不掺合进来了,来日方长嘛,以后我们弟兄相聚痛饮的时间有的是,公主还在等我,兄弟先告辞了。”
沈石拱手作揖笑道:“那就不打扰你和公主叙旧了,告辞。”
那边,东厂的大档头见杨天自杀,知道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跟欧阳冲和公主招呼了一声带领着众番子们灰溜溜地回东安门总部复命去了。
方小雅静静地站在茶馆之前,已经将秀发盘起包在书生巾中,恢复了文弱书生的儒雅形象。
欧阳冲过去拍拍她消瘦的肩膀笑道:“好兄弟,先回家,告诉我住哪儿,过后我去找你。”
方小雅眼眶里泪水在打转,斜睨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说道:“谁是你兄弟了?你是堂堂刑部侍郎,又跟公主交情颇深,方小雅何德何能哪敢跟欧阳大爷攀什么交情?”
欧阳冲见她吃错,微微一笑而道:“听我说,小雅,我这次来找你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方小雅扭头道:“我才不信你呢,公主就在眼前,像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你有重要的事情恐怕也不会找我商量吧?”
欧阳冲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从内衣的口袋了掏出那块龙形玉环交到她手上,低声道:“你认识这东西么?”
方小雅低头一看,忍不住全身颤栗起来,双手猛地抓住欧阳的胳膊颤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它原来的主人怎么样了?”
欧阳冲见她情绪激动,而公主和一干太监宫女就在不远处,人多嘴杂,显然现在跟她和盘托出并不合时宜,便细声说道:“拿好这玉环回去等我。”
方小雅回头揩掉眼中眼泪点了点头,哽咽道:“我住广渠门东五里处的十梅庵。”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东而去。
欧阳冲见方小雅走远,看看四周再没有他人,便走到轿前大喇喇掀开帘子轻声道:“公主来的很及时啊。”
公主在里面笑道:“我的命运因你的出现而改变,你第一次求我,我当然要尽心了。走吧,随我回紫禁城,听说父皇正在接见西夷之邦叫做什么英吉利的使臣呢。”
“英吉利使臣?他们来做什么?是走的陆路还是水路?”回想着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所遭受的屈辱,促使欧阳冲心中对西夷各国有着本能的戒备和提防。现在听说英吉利使者竟然已经到达北京,焉能不惊,难道说西方的资本主义进程也提前了?回想着自己和妈妈还有林汉这可不都是穿越之人吗?罗布泊在亚欧大陆腹地,那么穿越者就很难说没有西方人,这可能是宇宙某种神秘的超自然力量促成的一个大穿越时代,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么自己所担负着复兴大唐盛世雄风的使命就不会如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了,面对穿越者的竞争,时不我待,这令欧阳冲原本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皱起来。
公主哪里知道他心中此刻已经掀起巨浪狂澜,依然轻松地回答道:“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听宫里的太监说满朝文武大臣竟然没有一个懂得英吉利语言的,那使者虽会一些简单的汉语,但涉及到国家大事政治经济问题便无能为力了,以至于双方的交谈一度无法进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走,看看去。听听他怎么说?”欧阳冲瞅瞅旁边,连匹马也没有,便回到那家茶馆,大声道:“掌柜的,赶紧给本大人准备一匹快马,本官要进宫面圣。”
那掌故的早已知道这位欧阳丐爷便是大明朝正三品的刑部侍郎,现在听他要用马匹,慌忙开门忙不迭的回答:“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回过头来见小二风风火火往里跑,便骂道:“你给我回来,欧阳大人要用马,你知道哪匹好?哪匹狂野哪匹温顺?”走到后门拐角处又回过头来媚笑一声说道:“大人稍等,很快就来,小的保您满意,保您满意。”
欧阳冲摇头骂道:“少聒噪,快去准备吧,公主等急了,你担当得起吗?”
茶馆掌柜的快步跑走了,声音还可以听到:“就来,就来,保您满意。”
那虱子公上前一步,跪倒在欧阳冲面前纳头便拜:“原来小爷是朝廷大员微服出访,胡雪霆这厢有礼了。”
欧阳冲知他是个苦命人,便道:“不必拘礼,你还是拿我当乞丐吧。”
胡雪霆摇头摇地如同拨浪鼓,眼含热泪哭道:“胡雪霆不敢,大人,您是公主面前的红人,请您一定为草民主持公道呐。”
欧阳冲见他这般模样,连忙说道:“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到来,本大人能做到的一定为你主持公道就是。”
胡雪霆突然摇了摇头,说道:“你是三品官员,只怕要难为大人了。”
欧阳冲奇道:“你到底要告什么人?”
胡雪霆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扣扣嗖嗖从身上拿出一块雪白缎子写就的血书,跪呈给欧阳冲,呜咽道:“草民要状告汉王朱高煦纵奴行凶、强抢民宅、谋财害命——”
尽管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欧阳冲还是大吃一惊,胡雪霆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敢状告当今天子甚为器重的皇子,于是草草将那血书看了一遍之后便扔进火炉中烧了。
胡雪霆眼看着跟随他身上四年之久的血书瞬间变成了几缕白烟升空而去,不禁悲恸道:“人言道官官相护,我胡某还不相信,今日见不怕天不怕地的侍郎大人尚且如此,胡某人信了,呵呵,彻底信了,呵呵,苍天呐,天下之大,难道真的就没有给我胡家二十四口主持公道的地方么?”
欧阳冲冷冷道:“如果你还想报仇,就将仇恨放下,你什么时候能够做到跟仇人同席共饮而面上含笑,那么就是你大仇得报的时候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刚出门,便见一辆大马车拉着满满一车大葱从西往东赶来,车上赶车的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魁梧汉子,粗声喊道:“卖大葱喽,又辣又甜的白根大葱,八文钱一斤——”
前些日子刚刚下了雪,天寒地冻的,路上很不好走,而且年关将近,很少有人出来做买卖,这大葱看上去白根很长,里面的羊角叶也都完好无损,看来是霜降以后在大田里用草席盖住了的,为了卖个好价钱,什么时候卖便什么时候从地里拔出来,八文钱一斤,虽然比市面的价钱仅仅贵了一文钱,但没有几个人来买,这条胡同更是如此,天爷帮内讧刚散,谁敢出门?
胡雪霆却走出门来,问那卖葱的:“菜老板,这葱将葱白和葱叶分开能卖吗?”
卖葱人没好气地回道:“俺从没这么卖过,不过你要买也成,葱白五文葱叶三文钱一斤,不过俺可没时间伺候你,要切你自己切去吧——”
胡雪霆点头笑道:“你可真是个懒人,算了,你不切也罢,大不了我花些时间费些劳力罢了。”他转头问欧阳冲:“大人可否借我点钱,等我这匹大葱出手,立马还你。”
欧阳冲冷哼一声说道:“你原来是这般做生意的?那你的血海深仇自己想办法去吧,因为我平生最鄙视的就是奸商最痛恨的是不诚信经营的商贾。”
胡雪霆原本被欧阳冲激起斗志,见那卖葱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便想趁欧阳冲还没走借鸡生蛋,一来可以赚到重新再来的第一桶金,二来可以展示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没想到被欧阳冲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当下低头道:“胡雪霆知错了,以后定当合法经营,诚信做人。”
欧阳冲点头说道:“送你一句话,脚踏实地做人,咬紧牙关做事,大仇可报矣。”
胡雪霆连连称是,再不敢提卖葱之事。那卖葱的却等不急了,问道:“喂,你们叽叽咕咕什么?赶紧拿钱来,我这里总共是六百斤大葱,葱白葱叶各一半分别是三百斤,葱白是三五一千五百文,葱叶是三三得九百文钱,加起来是二千四百文,也就是二两银子四百文铜钱,咦,不对啊——”卖葱人搔搔后脑勺,不说话了,心道原本这一车葱要卖五两银子的,怎么今天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其时公主已经在轿里呆得腻了,走了过来,挎着欧阳冲的胳膊笑道:“卖葱的,你被险些被人家忽悠了呢?”
卖葱人憨呼呼问道:“你这小娘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晓敏见他竟然连自己公主的身份都没有识别出来不禁好笑,嘴上却道:“你还真是个不开窍的,这样吧,本公主听太监们说宫里御膳房这两天大葱大蒜的供应不及时,你便将这车大葱送进宫里去吧,小卓子,给他十两银子。”
卖葱人闻听此言,慌忙跪倒在地,连叫:“不知公主驾到,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公主掩嘴笑道:“不知者不怪,一会儿你就跟着本公主的仪仗队进去,记住可别跟丢了,没有本公主发话,你一个外人可无论如何是进不了紫禁城的。”
那卖葱人连连磕头说道:“小人记下了,多谢公主千岁。”
欧阳冲不经意地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却见卖葱人的双眼微微眯起,两道杀气飞闪而过,再细看时,取而代之仍旧是人畜无害憨态可掬的憨厚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