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胜冷笑道:“反正你们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杂家不妨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听听。二十年前,河北保定府一家大户人家,家里有两个儿子,弟弟对哥哥很尊敬,哥哥对弟弟也很有爱,好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一天一天过去,可好景总有到头的时候,这一年,兄弟两个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佃户的女儿,那是一个有着乌黑眼睛,留着油亮亮大辫子的女孩子,她会唱好听的河北梆子,会讲好多好听的故事,女孩儿整天无忧无虑,像天上自由的鸟儿。”
黄胜脸上含笑,眼望远方,似乎沉浸在曾经美好的回忆之中,幽幽说道:“你们猜的没错,这兄弟两个就是我和哥哥。我们两个为了这个女人大打出手,反目成仇,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哥哥不惜动用家里的财产买通官府,将我灌上蒙汗药,拉到宫里净了身,可怜老父亲为此气得一病不起,过不了几天便呜呜哀哉,从此这个女孩和黄家偌大家产便都落到哥哥手里。呵呵——他不知道的是那女孩喜欢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我,并且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从此,我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该属于我的就一定要讨回来。”
欧阳冲冷冷说道:“皇天不负苦心人,黄胜,你终于成功了,于是你第一件事便是找你哥哥报仇,对不对?”
黄胜摇头:“欧阳冲,你太自以为是,不错,你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少,但对于人心,你还知之甚少。在我当上内府总管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个曾经彼此深深相爱过的女人,我要将曾经的真情永久地留在心底,像呵护出生婴儿那样不被伤害,不被玷污,而她,却在现实中成了我的嫂子,成了构陷我的那个人的妻子,陪他睡供他玩乐,而我,只能独守空房,一个人摸着下面空荡荡的裤裆日不得安,夜不能寐。我恨,我恨这个不平的世道,于是,我亲手杀死了她。呵呵呵,你们没看到哥哥看到这血淋淋一幕的精彩表情,他吓坏了,我将他和他的女人的尸体锁在一间屋子里,只给他水喝,不给他任何吃的,如此过了一个月,他还活着,却已然疯了。”
“黄胜,你这个变态狂魔。你还是个人吗?她毕竟是你曾经深爱过的人呐,而且还为你生了一个儿子,你这样对她令她尸骨不全,一定不得好死。”哀其不幸,恨其疯狂,欧阳冲痛斥他这种禽兽所为。
“不错,一个阉人,的确不配称之为人,但杂家喜欢看到你们这些健全人臣伏在我脚下当狗的样子,欧阳冲,你现在趴下求饶,杂家还可以饶你一命。”黄胜哈哈大笑。
“我呸,老阉贼,你痴心妄想做春秋大梦去吧。”欧阳冲啐了一口,嘴里骂着,眼睛四处张望,五凤楼东北角被火烧掉,现在火势已灭,尚有几缕青烟冒出,守军也都已换上了陌生的面孔,过了午门,便看见汉王大批军队在集结,除了汉王府的亲兵和云逸道长所带领的几百手持长剑的道士外,还有一些大内银甲侍卫,只不过这些银甲侍卫一看就是伪装的,他们身材普遍矮壮敦实,银甲穿在身上根本不合适,就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一样滑稽可笑。
汉王朱高煦站在队列之前,望着空荡荡的紫禁城,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午门是怎么攻下来的?只放了两炮,第一炮将五凤楼三楼的角檐轰掉,第二炮将午门轰开一个口子,两千亲兵一拥而上,午门就这么稀里糊涂到了自己手里。紫禁城守卫什么时候糜烂至此?朱高煦不是文官,他是武将出身,自小跟父亲打过蒙古鞑子,靖难之役更是表现出色,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主,可眼下这种情况,不仅从没碰到过,而且是闻所未闻呐。
有如茫茫大雾中,伸手不见五指,这拳头打出去却招招落空,朱高煦空有出色的指挥才能,可是完全施展不出来,他总不能指挥亲兵将偌大紫禁城都烧光罢,毕竟这是他们老朱家的财产,就算是别人下得了手可他绝不可能这样做。
这仗还怎么打?朱高煦傻眼了,恰在此刻,黄胜将欧阳冲和解缙带到了。
欧阳冲走下轿来,见朱高煦两眼发呆,脸上流汗,不禁笑道:“王爷发烧了吗?这大冷天的怎么大汗淋漓的?这起兵作乱也怪容易的,我这还没走到永定门呢,您把午门都拿下了,啧啧,果然是大将风范,大将风范,哦,对了,整个紫禁城都在您的掌控之中了吧?”
汉王翻身下马,来到欧阳冲面前,瞪着一双牛眼大叫道:“欧阳冲,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父皇呢?我父皇为什么不抵抗?”
欧阳冲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王爷你这次玩的太过了,五凤楼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代表天子尊严的门面,你把五凤楼给轰了,那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这个不用你说,我不仅打了父皇的脸,而且想要父皇的座位。还有,我也知道,这是谋逆之罪,是要被诛灭九族的。欧阳冲,你快告诉我,父皇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是想将我诱到深宫一网打尽吗?”朱高煦快要疯了。
“你父皇在哪儿,我怎么知道?皇上的脸您都敢打,皇上或许是害怕了,在深宫当中躲着呢。再说了,这是你们自家的事,现在却来问我,是何道理?”欧阳冲冷笑连连。
朱高煦被他笑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由怕生怒,大吼道:“欧阳冲,不许笑。快说,你们还有什么底牌是我不知道的?”
“人家笑笑也不行,王爷啊,您是不是太霸道了些?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底牌?三大营估计现在刚刚往这赶,金甲双枪营都护送金条去了,整个紫禁城也只有那一千银甲侍卫了。”
“这一千侍卫可以赶上我的亲兵三千人,父皇完全有能力跟我一拼,他为什么要避而不战?这不是他的风格。”朱高煦越想越是抓狂。
黄胜见汉王如此不淡定,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王爷,不要听这小子在这里胡说八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看还是一鼓作气拿下紫禁城才是正理,皇上这是在跟您玩空城计呢,一会儿金甲双枪营回来了,就不好办了,要是京城禁卫军到了,你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将皇上、太子、公主他们拿住作为人质,逼皇上退位,效法宋太祖黄袍加身,您可就是九五之尊了,王爷。”
“黄胜啊,容我再想一想,哦,对了,纪纲那厮怎么没来?”朱高煦忽然想起一个关键性人物,纪纲原本是这次行动的主要策划者,今天却没有露面,这极为反常呐。
“可能是这小子胆子小,临阵退缩了。”黄胜也觉得不妙,但在这种情况下,决不能再给汉王泼冷水了,可这个理由苍白的连他自己也不信。
就在此时,午门外一阵喊杀声响起,金黄旗上,藏青绒线绣成的斗大“卫”字迎风飘扬,却是四百金甲双枪卫士赶到了,这四百人如同下山猛虎,只要有反抗的,格杀勿论,云逸道长带领崂山道士虽有武功在身,可跟人家比,还不够看,仓皇招架,边打边退,扔下了几十具尸体退入午门,金甲卫士随之杀到。
欧阳冲见金甲卫士也死了数人,心中有些不忍,板着脸呵斥道:“大胆金甲卫士,皇上还没下诛杀令,你们竟敢擅自动手,是想谋反么?”
“欧阳大人息怒,属下不敢。”双枪营指挥使刘晨慌忙半跪行礼赔罪。
“算了,起来吧。”
说话间,忽有探子从快马上飞身下来跪在朱高煦身前禀报:“王爷,三千营已到朝阳门。”
“知道了。”不知是什么缘故,朱高煦听了探子的报告竟然出奇的平静。可黄胜和云逸道长却沉不住气了,他们知道,此次失败,不仅荣华富贵化为泡影,脑袋搬家,就是九族都要株连,想想同宗老小像宰猪似地押赴刑场砍掉脑袋,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呀,两人一起要求立刻搜查紫禁城,捉拿皇帝老子,以挽回颓势。
朱高煦缓缓地摇摇头,淡淡说道:“大势已去,吾中计矣,千不该万不该沉不住气,听取了武部司仁和你们的奸计,企图扰乱国家,伺机而动,结果呢,国家没乱,我们自己先动了,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黄胜见汉王毫无斗志,连忙大喊:“汉王,皇上老儿真的是空城计,你可不要中计,半途而废呐。”
云逸道长更是呼号连连:“汉王,事到如今,不可回头啊,你不干,我们自己进去了,徒儿们,听我命令,进内宫搜捕皇上,谁抓住皇上,我赏他二品,不,一品大官做,老婆封诰命,儿子生下来就吃皇粮,还不快去!”
可是那些平日里听话的不得了的小道士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每一个动弹的,云逸道长活了,大吼道:“没听到师父的话吗?赶紧给我找皇帝去。”
其中一个低着头小声道:“师父,我们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子。”
云逸一听火了:“你这二十年都活猪身上去了,皇宫里只有两个长胡子的男人,一个是皇上,另一个是太子。抓到皇上赏一品,抓到太子赏二品,去吧。”
那些小徒弟们终于听明白了,呐喊一声便要往里冲。
欧阳冲见这厮要胡来,一个鹞子翻身,拦在他们面前,微微一笑:“**女眷甚多,没有皇上召见,谁也不能进去,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牛鼻子小道士不知道欧阳冲的厉害,只见他穿着文官的朝服,还以为是个软柿子好欺负呢,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一个个大摇大摆,往里便闯,其中一个拿剑往他胸前一刺,恶狠狠说道:“看看死的人是谁?”话音刚落,便觉胸前一疼,低头看去,却是那剑柄被人撞进了胸腔,鲜血瞬间从心脏里流出体外,扑地身亡。
紧接着,那几个冲到他跟前的仿佛被一股无形大力给震了回去,扑通扑通摔在石板地上,摔得鼻青脸肿,一个个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如见了鬼似的大喊:“师父,这大官真邪门。”
云逸道长认出来了,他就是在十梅庵一掌完胜怪客玄冥子的那个青年,他以第一掌对抗玄冥子的第二掌,虽说有使诈的成分,但功力确实不在玄冥子之下。玄冥子的功力他很清楚,自己五个加起来也打不过人家,如果对手是比玄冥子还要厉害的角色,其结果可想而知。
云逸道长退回到黄胜身边,沉声道:“督主,这人武功高强,在下打不赢他,若是给我两只连珠霹雳弹,在下有八成把握可以干掉他。”
黄胜嘿嘿一笑,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掏出两颗黑乎乎的圆球递给他,沉声道:“这可是杂家半年的心血,你可不要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