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位嬷嬷告退,敖氏朝她招了招手,按捏着自己的肩膀懒懒的说道:“过两日真儿娘家来探亲,又遇上了真儿的生辰,在舒云阁摆了一桌宴席,你也一起去吧。”
真儿便是二姨娘的乳名,娘家在城南东口一个靠着珠宝发家的富商,识不得多少字却是财大气粗。二姨娘排行老末,又是嫡出,嫁给那时暗暗前途的爹爹做妾也算是屈就,单是聘礼就刹了一群人歆慕的眼。可如今,举国动荡不安,素服简饰为风尚,寻常人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闲钱来装扮自个。
就在南氏要破败之际,突寻得一个门路,家里的生意日渐好了起来。可自打那一日后,南氏就鲜有管过这个嫁出门的女儿,而如今突然体面拜访必定大有文章。
沈明伊心中一松,晓得自己在大母的心里重了几分。往日大母总说她太聒噪又不识礼,每次席间都不许她出明云阁的门,唤秦嬷嬷送些吃食就算打发。
沈明伊应了一声,怯懦的走过来半蹲下身子帮敖氏捶腿,从这个视角看去,孙女的乖巧宁静全映在了老夫人的眼中,扑扇的睫毛半合敛着眸子,眼中黝黑有神盈盈闪光,粉红是脸蛋被暖的红扑扑的,看着惹人爱怜。
敖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以前她从未正眼看过这个孩子,为两个孙儿的前程操碎了心。本欲为大孙儿沈宗显求一个安定富贵的文官,战场刀剑无情生怕何时化为一抔黄土,然,孙儿的脾气与儿子出自一辄,执拗不过只得放手。二孙儿突生一场大病,神志不清了起来。去宗庙求了道士说是上山养着求个清幽七年便好。对于这个孙女,只知她幼年丧母,被一个嬷嬷拉扯大了,后来也就就近托给了关氏照顾着,只有三岁那年差些一命呜呼的时候不时去看两眼,后来自个身子不好也就渐少走动的忘了。
“大母,”一阵安静过后,沈明伊寻思着谨慎的开口。
敖氏斜看她一眼,这孙女眼中闪烁不定,今又做了这么多讨好人的事情,定是有事相求,可平日里儿子颇是爱怜她,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丫头还有什么不满的。
沈明伊突的跪拜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小声道:“大母,今日明儿前来,是有事相求与您。”
敖氏微微的睁开眼睛,静盯着面前半晌,点了点头。
“这几日府里的烟云姐姐手生冻疮溃烂,做不得冷活。最近又赶着新年,怕是见血破了喜气,我想让她休息几日,寻个郎中开张药方给她。”
敖氏了然,神色恹恹的挥了挥手:“一点小事,你就自己定吧。”阁子里都被配着药郎替下人抓药,虽比不得伺候主子的郎中,治一个冻疮也是远远够了,何必大惊小怪的。
沈明伊咬紧下唇,缓了些神色又说:“还有一事,新年也到了,我吩咐了瑞阳姐姐和瑞祥姐姐为府中上下都添置一件棉衣。”
敖氏听罢皱紧眉头,不明所以的盯着面前的孙女:“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必拐弯抹角的。”
“回大母,是府中的开支不够了。瑞阳姐姐寻不得好料子,也正在发愁。”
“不够?”敖氏反问一句,狐疑的盯着面前的孙女,看她一身素气的模样以为持家勤俭有道,怎会连基本的绣袄钱都出不起?她脸色一沉,冷问道,“平日每个府中一月二十两,每日过年过节又有不少补贴碎银,赏赐。若要放到寻常人家里够五口半年开销用了,你都是怎么花的!”
沈明伊点叩头在地,头紧贴在地面不起,闷声道:“青雪姐姐说我太小,每月的银两都分出一半放在库里一半存着,令一半的银两单是维持府中正常开销都是紧巴巴的。”
敖氏一愣,捻着手中的佛珠沉吟了念叨了几句碧云的名字,忽而转头问:“青雪是哪家的主子,为何会管明云阁?”
“是三姨娘的一个扫院女婢,后因手脚勤快打发来了明云阁。”
听罢这话,敖氏脸色阴沉了起来,捶床便大怒:“她一个二等丫鬟哪里来的这么大权?居然管到了我亲孙女头上!”
听得屋里的动静,秦嬷嬷忙推门进来,脸色很是难看。
“去,把三夫人叫来。”敖氏动了气,捂着嘴不断的咳嗽了起来。秦嬷嬷心里也是着急,上前一步却被挥走了,敖氏眼睛似有寒冰紧盯着门外,怒气铮铮。
安嬷嬷一吓,看着头紧贴在地上不敢抬的沈明伊,心里暗叫坏了。本以为小姐懂得分寸,却不知何事惹得老夫人这么大的脾气。她双腿一软,也随之跪拜了下来,颤威着声音说道:“老夫人,看在明儿自小少了母亲怜爱管教,人小不懂事的份上就绕了她这一回吧。”
她知道只要抬出已故的夫人,老夫人必定会将气吞下半分。
敖氏脸上一掷,冰霜脸色缓和了一会,对跪拜在地上的沈明伊说:“你起吧,这事我会还你个公道的。”转而突然大量着面前的安嬷嬷,总觉得熟悉,吱声问道,“你是自打出生就随着小姐一起?”
安嬷嬷不解,还是面含恭敬的应了一句。
敖氏哦一声,对着一侧站着的秦嬷嬷耳语了几番,只看她眼睛瞪大,悻悻的把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只点头应声是便退了出门。
沈明伊盯着秦嬷嬷匆匆离去的方向,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敖氏不再多言,阖起眼睛数着手中的佛珠。
“姑娘,这…”安嬷嬷吞吞吐吐的,面含堪忧。只看沈明伊冲她摇了摇头,面露淡笑,无半分担心的模样,也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姑娘闯祸就是好了。
门外突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关氏云鬓略带杂乱,朦胧的眸子里含些慵懒和娇俏,里面多是困乏,哈欠连连,看来是刚刚醒来,听到了婢女的传唤这才匆匆赶来。
听得一句“三夫人来了”,敖氏本心情糟糕,看到这打扮不成样子的媳妇更是心中恼怒。她本不喜关氏,平日里妖里妖气的又是懒惰,仗着娘家的权贵更是不懂收敛。
关氏还识得附近紧张的气氛,看到面前站着的沈明伊脸色一愣,忽得意的笑了起来,吩咐了贴身女婢冬香给老夫人布茶,自个走过来帮老人捏着肩膀,说:“今个想第一个来伺候母亲,却不料被府里的冬梅给绊了脚,硬是拉我去结算今月停梅阁的开销,这才耽误了时辰。”
敖氏心中明白几分,却不点破,点了点头。
突听见门外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哭的久了有些断气,夹杂着咳嗽声音。紧接着秦嬷嬷推门而来,吩咐身后两个彪壮的小厮把人给带上。
面前人发髻松乱,衣袖被的破烂,泪眼婆娑的环顾了一圈众人,最终求助的目光停留在了关氏的脸上,爬几步紧拽着那人的裤脚,哭声悲怆天地,道:“夫人,救奴婢一命吧。”
关氏脸拉得老长,似看到脏东西一般嫌恶一踢,冷脸喝道:“我哪里是你的主子,早已把你打发到了明云阁了,要求也要识得主人再说。”言毕,努努下巴颇有所指的看着垂头在一边的沈明伊。
青雪一怔,眼泪涟涟,在老太面前恸哭道:“回老夫人,一切都不是碧云一个人的主意。奴…奴婢也是好心。”
“好心?”敖氏冷哼一声,重重掷下了手中的杯盏,断喝道:“谁给你的胆子,居然苛待我的亲孙女,我堂堂的沈府嫡出孙女,居然连裁衣服都拿不出银两,府中上下一般的开销都被你独吞了不成?”
青雪瞪大眼睛,她怎会想到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三姑娘会把这事抖落出去,一看神情严肃的安嬷嬷煞是明白了,慌张解释道:“不,不是的!”下人私吞府中的银两是要受重则的,轻则家法杖大三十,重则就直接被哄出府门,更何况她一个本身就被调走的丫鬟,若关氏不帮衬她,更指望不上面前这个处处提防着自个的沈府三姑娘,那么,便只有自救。她心一横,指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关氏,道,“是夫人,她吩咐我这么待姑娘的,否则就寻个理由把奴婢打发出府。”
敖氏面含冷意,怒极反笑:“诬陷主子罪加一等,你去刘管家那里领罚去吧。”言毕,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冷脸加上一句,“不用让她长记性了,直接打发出府好了。府中的婢人也该整治一番了,乌烟瘴气的像个什么样子。”
关氏身子有些发抖,不敢抬头看老人,瞪大眼睛怒视着面前泪珠连连的碧云被拉走,心里却微舒了一口气,手握拳头松了几分。她略坐了几刻,和老夫人唠了几句最近府中的事情,但明显如坐针毡心不在焉的模样,趁机寻了一个理由便离开了。
沈明伊也欠了身子,满含歉意说:“明日要过节,府中还未打点,明儿先告退了。”
敖氏不强留,神色恹恹的摆了摆手。
待她们纷纷走光,秦嬷嬷盯了关氏离去的背影,心里疑惑不已:老夫人居然这么容易放过了她?可她并非糊涂啊。
她谨慎的问着敖氏:“老夫人,为何不趁机的杀一杀夫人的锐气,府中都被她闹翻天了。”
敖氏摇摇头:“现在为时过早,若我今日帮着明儿就会被说是迁就,她性子高傲收敛也是一时,以后怕是会做出更放肆的事情,覆水难收,就先暂让她讨些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