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完成了今天的任务,柳眉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低头用有点怜惜的目光看着我,“二小姐,最近过得好不好?”
我坐在榻上,低头沉默着帮怀里的阿羊理了理毛。它还在睡觉,偶尔被惊动了就会在我怀里蹭下,然后继续入睡。
即使没有得到我的回答,她也不觉得尴尬,而是好奇地看了眼我怀中的阿羊,“一直听说二小姐养了只猫叫喵喵,就是它么?”
七岁那年,我那久病不起的母亲终于离开了这个世上。母亲逝世后的一个月后是我的生辰,我爹许是可怜我年幼丧母,不知从何处弄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猫给我。
我叫它喵喵。
自从九岁那年落水醒来后,我就为它改了个一点也不好听的名字——阿羊。连我这个正牌相府小姐都没人关心,我的猫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事到如今,也只有我会叫它阿羊。
我依旧没有说话。
柳眉显然是习惯了我的迟钝寡言,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喵喵看起来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是的,自从十年前喵喵成了阿羊后,它就开始变得迟钝,也比以前更眷恋我。可惜猫一向懒散嗜睡,所以除了最亲近它的我,没有人能看出端倪。
“阿羊要死了。”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略显干涩呆滞。我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别人说过话了。
可是,阿羊快死了。
它陪了我十二年,现在已经很老了,老到随时可能死去。听说猫临死前能预感到自己将要死去,它会回到主人家道别,然后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独自死去。
五月来阿羊一直神出鬼没,我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踪迹,没想到前几天它竟然自己回来了。
这会是最后的道别吗?
柳眉也呆了呆,随后又温柔地安慰我,“生老病死连人也无法违逆,更何况猫呢?”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俯身抱紧了怀里的阿羊,将脸埋入它的毛发。
她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两天后,那个欺负我的丫环被赶出了府,理由是手脚不干净,并且当场人赃并获。原本这事也是可大可小,夫人虽说治家很严可对下人向来都很宽厚,可谁也没想到她竟会被赶出府。
稍微有几分脑子的人都知道恐怕是这丫环怎么犯了夫人的忌讳。这般浮想联翩之下,我院子里的这些人却都误会了,他们以为这丫环得罪了我又被红歌瞧见了,所以才被赶出了府。
这个美丽的误会倒是让我很满意。所谓杀鸡儆猴,下人们一时噤如寒蝉,再也没人敢对我不敬,以至于这几天来我居然感觉颇有几分不习惯。所以,我果然还是受虐体质么?
因为这件事,我所住的院落也再度陷入了沉寂,若不是柳眉偶尔还会进出,偌大的院子几乎没了半点生气。
明天就是七夕了,半个月的时间,也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
我一板一眼地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就抬头去看柳眉。她只是抬眼看着窗外,表情有轻微的恍惚。
很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低头微微一笑,“二小姐做的很好,只是奴婢有些身体不适,今天到此为止,可以吗?”
阳光从她细密的睫毛间穿过落在脸上,越发衬得她肤色苍白。
我嘴唇动了下,最终还是忍住了开口的冲动。站在窗口凝视着她单薄的背影,许久之后,我回头看了眼躺在榻上睡得正香的阿羊,走过去抱住它,然后习惯性的将脸贴在它背上。
莫名其妙的,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第二天才过正午,红歌就带着几个丫环来了。她身后几个丫环手里都捧了新衣饰物,大概是来给我换装的。
衣服是新近裁剪的,样子颜色都不出挑,但也绝不会堕了相府的名声。看见红歌隐隐可见严肃的脸,我很是识趣地坐在凳子上任由她们折腾。
长发挽了髻,几只珠钗一别,耳环一挂,手镯一套,从铜镜里看去,除了表情呆了点,的确还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没错吧?
红歌显然也很满意我没有天质自然地穿出一身傻气,挥手又让丫环在我脸上稍作修饰,镜中呆板无神的一张脸顿时多了几分生气。
“好了,你们留在这里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和二小姐先去见夫人。“她轻飘飘地吩咐了一句,我立马乖巧地跟在了她身后。
所以说,当小姐能窝囊成我这样也不容易了吧?
红歌在前边引路,我紧随她的脚步。一路上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回廊小径,直到走得我脚疼才看见了夫人所住的院子,等进了们却得知——
才过晌午,夫人正在午睡,我需要候着。
很好。看了眼一脸若无其事的红歌,我默默咽下了这口气。她是夫人身边的丫环不可能不知道夫人日常的起居习惯,所以要么是她自己临时起意想整我,要么就是夫人看我不爽想给我点苦头吃。
不过夫人一向不屑于耍这点小伎俩,更可能是前一阵红歌姑娘被折腾惨了,一个不爽就报复到了我头上。
就算是人家想报复,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只能忍下这口气。
于是我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偏厅,等夫人睡醒传召我。安静的偏厅里陪着我,哦不,应该是监督着我的却是个老熟人。
这近一个时辰我保持绝对端庄的坐姿,即使两腿发麻却动都不敢动也是因为这位老熟人。
规规矩矩的坐了一个时辰我只觉得腰背酸痛,脚底发麻,小腿更是抽风一样抖了起来,终于我没能忍住,微微挪动了下脚。岂料身边这位年纪颇大却一点都不老眼昏花的嬷嬷立马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一记戒尺就抽上了我的脊背。
夏天的衣服大多轻薄,那一下几乎等于直接抽在了我背上。她知道夫人看我不顺眼,下手又黑。一尺打完,我立刻感觉到背上火辣辣的疼感。
可鉴于我扮演的角色,我还不能忍痛。眼泪一滴滴往下流的同时,我在心底深情问候了这位老嬷嬷以及她的祖宗十八代。
于是她又有了抽我的理由,一尺打上来,她冷呵,“哭什么哭,忍着。“
我抽抽搭搭地擦干了眼泪抹花了脸,顺道又在心底问候了她一百遍。
从小到大,我都未曾受过这般重的打。
我爹崇尚君子之风,甚少体罚我们几个,就算惩罚也必定是抄书之类。夫人向来自持身份,从来只在背地里阴人而不是打人。二夫人吃斋念佛很多年了,更是不会和我们这群孩子计较,我娘脾气最好,估计字典里根本就没有体罚这个词。
而这个刘嬷嬷不一样,她是府中老人,所谓倚老卖老,就连我爹都要给她几分面子。从小我们几个庶出的就没被她少打,对此夫人只装作不知道,就算看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当年我和我大姐打架时不小心踩脏了她一件衣服,便被她记恨了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我都是她的重点关照对象。如今我傻了,她也越发变本加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