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了一个多时辰,逸寻望见了乌唳口中的枯山。
那山笔直地耸入云霄,却与四围绿树青葱,仙泽袅袅的山脉不同,山体光秃秃,灵气匮乏,寸草不生。山脚下堆了不少石头,杂乱地扔在一边,灵气从中冒出,被卷入了枯山之中。
乌唳把她放在山脚下,说道:“这山全由石头堆成,本大爷每日从他山搬运三百块巨石,投在山下。诡异的是,这些石头第二日都会被山体吃掉,然后这山就变高一尺。三月前,本大爷作下的标记已上移了百尺。”
逸寻爬上石碓,一靠近山体,便觉有股无形的力量裹住她的身体,让人窒息,而体内的灵气不知不觉倒流出去,化作一道青烟钻入山体间。
乌唳凑上来,看她死皱着眉头,不由道:“本大爷在此劳作三个月,一开始不知此山底细,呆的时日一久,差点旧伤复发,吓死本大爷了!”
经他一说,逸寻想到一事:“枯山吸取灵气,难道不会把他山的灵气吸走?”
乌唳拍拍鸟翅:“你大可安心,枯山的吸力有限,别处仙山力量比它更强大,它只能在半亩地里逞威风,超出半点,都有垮塌的风险。”
逸寻见枯山又细又高,像根粗棍子突兀地杵在群仙山中,有鸡立鹤群之感,显得格格不入,遂放了心。
她下了石碓,恁地从上头跳下一物,她吓了一跳,倒退几步,定睛一看。那物长得似人,身上长满长毛,两只眼睛如铜铃,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肩上扛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见到人也有些诧异。
乌唳飞下来,立在逸寻身侧,扬起高傲的头颅,对那猿人道:“见到福地洞天的主人,你还不行礼?”
猿人瞅瞅乌唳,又瞅瞅逸寻,轻轻放下石块,蹑手蹑脚地跪到逸寻跟前,庞大的身躯做出如此小心翼翼的动作,颇觉滑稽。
逸寻捣了乌唳一下,小声地问:“他是谁?”
乌唳仰头哼哼:“他是此山的山灵石猿,和本大爷一同搬运石块,总和本大爷对着干。”
这货居然是枯山山灵!枯山如此贫瘠,生出的山灵也呆呆傻傻,逸寻暗叹,果然一物衍一物,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石猿行完礼,自顾自搬石头去了,他身形矫健,将巨石一托一举,哐地扔在山脚下,三两下蹿得不见影。
“好大蛮力!”逸寻咂舌,“他这么勤勉,不会是枯山专门生出来为自己搬石头的吧?”
“理他作甚?他就是个哑巴,问他什么都不说。”乌唳哼道,屁股撅得跟鸡尾巴似的,“他成日除了搬石头,不做别的,本大爷一偷懒,他就拔本大爷高贵的羽毛,谁给他的胆子?”乌唳叽叽喳喳地告状,“小鬼,你以后别理会这粗胚子,必要时,给本大爷好好教训教训他!”
逸寻无语,打不过人家,说起坏话来毫不含糊,狐假虎威倒是学了十成十。
翻了个白眼,她道:“你不说要出去吗?我倒要看看此地所谓的法则有何神奇之处。”
乌唳一听,顿时不计较那些枝枝节节,鹰眼放光:“本大爷驮你飞出去。”
一人一鸟刚飞出枯山范围,便被一道光壁拦住去路,乌唳撞在光壁上,身子狠狠一歪,逸寻被甩飞出去,掉在三丈外。光壁正好将两人隔开,逸寻盯着将整座枯山包裹的光照,有些傻眼:“这就是那法则?”
“该死的光壁弄不碎!”乌唳扑打着牢固的光照,无比失望,“光壁是这里的法则之一,本大爷以为你身为主人,好歹有点权利,看来福地洞天并未真正承认你。”
逸寻意念了几下,光壁纹丝不动,她悻悻然:“现在连通灵之物都看不起修为低的,修为低怎么了?修为低没前途?”
乌唳瞅了她几眼,泄气地说道:“这跟修为无关,本大爷修为高,还不是乖乖束手就擒。此非凡物,想得到它的认可需要某种契机,非一日之功。”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挥挥翅膀,“你帮不了忙,本大爷还要搬石头,你好自为之。”说罢,向枯山上飞去。
看他逐渐飞远,缩小成了一点,逸寻弯腰捡起一块枯山上不留神带出来的石头,细细观察。石头寻常可见,但一股强烈吸力由石迸发,体内的灵力快速流动,倒流入山石。她赶紧扔了石头,掌心残留着石头上黑色土屑,一触空气即化为焦土。
逸寻迟疑了一瞬,最终用玉盒装着石头,放入乾坤袋,嘀咕道:“福地洞天,仙气蒸腾之地,也会出现异类?”
灵兽袋里的时间似乎比现世稍快,回到客栈,已过去几天几夜,房间整齐干净,梅剑这几日都未回来。逸寻打开遮蔽阵法,走出房门,却听楼下吵吵嚷嚷,修士们聚集在大厅,交头接耳。
逸寻经过时,听一人说道:“黄泉城被妖修攻破了,城主阎王殿无一活口,妖修占领了地下城,脍城会不会受牵连?”
另一修士道:“妖修虽占领了黄泉城,但数量太少,如何与人修抗衡?若不想被我们赶出去,他们必不会常驻,这回卷土重来,似乎为了寻找某个东西。”
“不管为了什么,人妖殊途,他们越了界,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
“得了吧,你当你是谁?”一女修笑话,“我们人力微薄,跑去妖修那儿就是送死,要管也该那些大修士管。”
修士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逸寻心里叹气,黄泉城此时乱成一锅粥,恐怕难以善了。
忽地,一人从边上冲出门,撞得她一个趔趄,那人玄色的袍角上绣了一条墨鲤鱼,背着一柄古剑,用白布缠着,露出一块黑色的剑匣。逸寻愣了愣,墨鲤鱼的图案十分眼熟,此人不像散修,倒像门派跑出来历练的小弟子,她歪头想了想,随即迈出客栈。
来到翠屏楼,问了人,意外得知梅剑与一男子久出未归,她有事问梅姐,闲来无聊,便坐在花楼的客房里等。
房门半掩,逸寻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外,却见门外花衣一闪,她只当梅剑回来了,一下子蹦过去,拍着她肩喊道:“梅姐,我在这里。”
那女子脚步一顿,转过半个身子,看着她柔婉一笑:“小道友,你认错人了。”
那女子蒙着面纱,一双妙目顾盼生姿,声音如黄英脆鸣,婉转动听,素手娴雅地交叠在一起,裙裾下露出一对穿着白绫袜的小脚。逸寻呆了一呆,天下竟有如此绝色美人,不见容貌,闻声已酥掉半颗心。她掐了自己一把,讪讪挪开手:“冒犯了,道友见谅。”
“小道友在等姐姐?”女子温柔地问道。
逸寻挠挠头:“我姐与我约好在这儿等她。”
女子淡淡一笑:“小道友,你若有空,不如和我去隔壁喝茶,一个人岂不孤单?”
“主子,她来历不明,还是不要······”女子身后的白衣婢女踏前一步,满是敌意地瞥了逸寻一眼。
女子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多说,只瞧着逸寻,和蔼地道:“小道友,你气质极像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并无他意,只想与你结个善缘。”
美人相邀,值得心动,逸寻犹豫片刻,冒然打扰人家不太妥当,那婢女的脸色也不友好,遂婉拒了:“前辈,我姐马上就回来,下次我定上门拜访。”
女子颔首,没有被拒绝的羞恼,声音仍轻轻柔柔:“我住二楼第三间房,你若前来,叩三下门即可。”说罢清莲移步,袅袅婷婷地走入隔壁房间。
逸寻呆呆地望着,过了许久,脑袋被拍了一下,才捂着头脑勺,委屈地转过脸:“梅姐,你去哪儿了?”
梅剑一袭花裙,英姿飒爽,不失妩媚窈窕,她挑起眉毛,顺着逸寻的视线看了看:“瞧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逸寻嘿嘿笑了两声,瞟见梅姐身后一模样秀丽的男子,疑惑地瞥了一眼:“他是什么人?”
不等梅剑回答,男子上前拱手作揖,微微笑道:“在下花秀枝,四海为家,漂泊之人,与梅道友志趣相投,顾到此一叙,有不便之处,望逸小妹海涵。”
“原来是花大中人。”他是那日茶楼大谈脍城祸乱的男子,连她是谁都知道,这人与梅姐有猫腻。
逸寻目光逡巡在两人间,神色揶揄:“梅姐,你这几日一直跟花道友同行?”
梅剑笑嘻嘻地扯过逸寻,附耳悄声道:“别为难他,花道友面皮薄,吓跑就亏大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套上近乎,指不定以后他就是你姐夫。”
逸寻忍住不拿眼光瞟那人,梅剑在兴头上,不想泼冷水,只得点头:“我明白,梅姐放心。”她掰开梅剑搭在肩上的手,懂事地朝二位道,“既然花道友与梅姐有约在先,我不好打扰,先行回客栈了。”
梅剑眼疾手快拉住她袖子:“别走,咱们有话一起说。”
花秀枝也推让:“逸小妹,若在下耽搁了你们姐妹相聚,实在罪过。你有话不如先同梅道友说,在下不急,等等无妨。”
逸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想这两人心思忒复杂,她要是敢让花道友等,梅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扔出大门。
于是,她咳了一声,干笑道:“那我们进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