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岫也敛了笑意，冷冷道：“凭什么？你说定就定，说要就要？我顾云曦虽不是什么德性高尚的，但背信弃诺的事，还不屑去做。”
“就凭万氏这两个字！”孙掌柜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别说你个黄毛丫头，就是那沈德崇也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老夫奉劝你一句，做人还是知趣些得好，别给自己招惹些吃罪不起的，真出了事，他沈家也救不了你。”
傅云岫也是气极，冷笑地反唇道：“怎地，莫非你们还要强买强卖了不成？纵使你万氏势大，却也不可能事事如意，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委屈自己，失却尊严。这世上比权势富贵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譬如尊严，又譬如我为人处世的原则。你们若真强逼，大不了我再不做这营生便是。”
孙掌柜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寒声恐吓道：“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你那些个瓷器，别管是盆儿碗儿，就是落下一块碎片，也绝不许再给他沈德崇。十两银子一只，你要给我倒就罢了，要还这样不知好歹，呵呵，真惹恼了我，到时候动用旁的手段，你可别后悔。”
旁的手段，还能是哪般手段？傅云岫冷哼一声：“那你倒动用动用！我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不过是自己烧两只瓷碗而已，我就不信，谁还能把我逮进大牢里去？”
眼看事情谈崩了不好收拾，先前那狗腿子连忙跑出来救场，谄笑着对孙掌柜道：“大掌柜，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跟她个没见识的计较？要是您同意，让小的同她好生说一说道理。”
孙掌柜只是怒气冲天，但好在还余了一两分理智，便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再搭理。
狗腿子灵活，自然懂得自家大掌柜这般作势的意思，便是答应自己做说客了，连忙又对傅云岫笑道：“顾姑娘，咱们掌柜的也是诚心诚意的，要不然就不会在门外等你一个多时辰不是？”只认真点明这一句，便没再往下，一脸大度地又道，“不过姑娘也是有事在身，倒也算不得失礼。”
傅云岫也不接话，只冷笑着看他。
那人也是个面厚的，竟似不曾看到她的嘲讽，自顾自地又道：“只是，姑娘到底年轻些，竟没听出孙大掌柜的好意来。那沈氏不过是苟延残喘，硬撑着一口气罢了，姑娘一时不察被蒙蔽了也不意外。”
说着，语气变得诚恳了起来，“姑娘做生意，自然该选一家兴盛的大商行，如今咱们掌柜的亲自临门，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姑娘何必为了一时意气，而把最好的生意推出门外？”
看到他此刻一脸恳切，满心为你打算的样子，傅云岫不由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我不过是粗鄙村姑，哪懂这些个大道理？你万氏虽然门面大，可店大欺客，我胆儿小，经不起你们正的旁的手段。”说到这，又扫了眼孙掌柜的，嗤笑道，“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连掌柜的都是这德性，想来其他人也好不得哪里去。”
孙掌柜虽然扭头转身，可耳朵还竖着，听到这一句，不由大怒道：“你说什么？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告诉你，云溪县的县大人我都很熟，我就不信，竟然会整治不住你个黄毛丫头！”
话音刚落，却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懒洋洋地自人群外传来：“好大的口气。”
傅云岫正准备反唇驳回去，此刻不由微怔：怎会是他？
也怪不得她如此惊诧，只因他这些日子从来都是神出鬼没、不走正道的，头一遭碰上他正经经地从街门外过来，竟莫名地生出几分怪异与不习惯来，让她一时失了言语。
方语堂还是一身宽大的月白儒衫，深秋的凉意并未让他添减衣物，仍是飘飘广袖风中轻拂，自拥挤人潮中缓步走来，不疾不徐，闲适而潇洒。
前路被堵，也不觉有什么，便站在人群中，淡淡地又道，“也不知万元福怎么聘人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不说，竟还惯会为虎作伥，万家还能混到今天，还真是桩稀罕事。”
孙掌柜循声看去，只见层层人群，一时未见真人，怒气上涌，厉声道：“谁？好大的胆子，竟敢诽谤我万家！你既然敢说，为何不敢认，藏头露尾的，算哪门子人物！”
围观的人群好不容易疏散开来，让出一条窄窄的小径，方语堂也不知如何前行的，好似只一刹，便已顺着羊肠路穿梭到前方，连眼神也欠奉一枚，笑眯眯地又道：“我出来了，你又待如何？莫非也准备动用那些个旁的手段，你若真如此行事，我还得跟你道一句谢，这云溪城的县大牢，我也从未进过，正想去见识见识究竟藏着什么厉害物什，让你这般肆无忌惮。”
那位狗腿子赶紧再度出来护驾：“你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小子，竟敢这般同我们大掌柜说话，要知道咱们可是……”
话还没说完，脑袋被重重拍了一记，头晕眼花地一扭头，却看到自己忠心护驾的孙掌柜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好像是在看有杀父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一般，吓得他顿时傻成泥塑雕像。
孙掌柜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怒道：“浑说什么？还不快给方三少道歉！”
方三少？！
狗腿子僵硬地扭动脖子，木愣愣地看向方语堂，却被孙掌柜又是横空一脚踹翻在地上，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也顾不顾得姿势如何，砰砰地在地上磕头道：“三少，小的实在是无心的，冒犯了三少，小的……还请三少恕罪，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
急转直下的剧变，让众人皆是瞠目结舌，看向方语堂的眼神更是透着敬佩惶恐。
傅云岫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他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让万家掌柜恐惧成这般？她虽然也猜测过方语堂的家世，只是觉得他出身富裕大户，薄有家产，可眼前这一幕，还是始料未及的。
再看向方语堂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见她神色间并无不悦埋怨，方语堂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朝她咧嘴笑了笑，又对身抖如筛、战战兢兢的孙掌柜道：“你也不必将责任推给下面的，上若有好下必从之。”
孙掌柜额头上流着冷汗，也不敢伸手抹一把，哈着腰连连道是，又赶紧使了眼神，叫自己最得意的狗腿子爬起来。
主仆两个还未缓一口气，却听方语堂似笑非笑地又问：“我只是好奇，你究竟想要怎样整治顾姑娘，可否同我说道一番，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准备不是？”
刚开始往下放的心陡然间提到最高处，孙掌柜怎敢把这事情认下来，谄媚着陪笑道：“三少说笑了，小的不过是想撂……随口说说，随口说说而已。”心里却暗叫侥幸，险些竟说出“撂狠话”、“恐吓”之类的，还好瞥见三少脸色，才赶紧把话咽了回去，若不然……
想起江湖传闻方三少的杰出事迹，孙掌柜不由打了个激灵。要真惹怒了这位祖宗，怕是当家的再不敢用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