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跟在王遥身后进了雅间,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将这间屋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八扇彩绘仕女缂丝屏风将雅间的东北角隔出来,翠竹榻旁摆着几个套着石青色锦垫的鼓凳,旁边立着两个黑漆衣架,王遥走到屏风后面,将换洗衣裳挂在衣架上,笑道:“这家店里很周到仔细。这扇屏风不透光……”
玉英看了一圈,大概觉得还安全,就懒懒地坐到了八仙桌旁的樱木雕花靠背椅上,嘟着嘴道:“姑娘你就是太好心了。谁知道那汤是不是故意洒在你身上的?大宅门里,像这种把戏可多了,什么汤里放泻药,筷子上抹迷药,把人骗到一间屋子里,再引一个男人来,都能坏了姑娘你的名声!”
王遥觉得可笑:“你一个小姑娘家,从哪里打听这些不靠谱的八卦?真是笑死人了。”
玉英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话本子里,茶馆里,那些说书的,说得可比我精彩多了!”
没想到连身上的白绫中衣都湿了,王遥一边脱了湿乎乎的内衣外裳,一边笑着:“见过倒霉的,没见过我这么倒霉的。一心想喝那四君子汤,不成想又落了空……咦?玉英,你怎么睡着了吗?”
王遥刚刚换上雪白的细棉布中衣,听到外面玉英没了动静,便走到屏风外去看,只见玉英趴在八仙桌上,已经睡着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二殷勤的声音响起来:“客官,这间雅间最是舒适,你就进去躺一躺吧。”
王遥闻言一惊,门已经被打开,一个黑袍男子走了进来,随手关了房门。
此时王遥刚刚换上中衣,还没来得及整理,斜开的衣襟下,露出一根白色的抹胸缎带!
这突然进来的黑袍男子一愣,好似没想到这房间里会有一个身着中衣,长发披散,仪容散漫的女子,但他反应很快,立即转身出门,将房门紧紧关住。
这时玉英也醒了,愣愣地看着王遥,好像王遥已经被人糟蹋了一般,惊叫一声:“姑、姑、姑娘!”
玉英的惊叫把门外还没走远的小二下了一大跳,他捂着嘴,呆呆地看着那黑袍男子:“房……房……房子里有人?”
那黑袍男子皱着眉,一声不吭地往楼下走,突然一个白衣男子凭空冒了出来,指着黑袍男子,眼疵欲裂,眼珠通红:“这位仁兄,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毁了在下未婚妻的名声?”
那黑袍男子又是一怔,因为玉英的尖叫声很大,三楼每一间雅间里喝酒吃菜的男男女女立时涌出来看热闹,将楼道和走廊都挤得水泄不通。
那白衣男子朝着众人拱手道:“各位,在下霍文宇,那雅间里王姑娘是在下的未婚妻。在下陪着家母一同到铁佛寺进香许愿,刚巧在楼下遇见了刚从铁佛寺上香归来的舅兄,才知王姑娘才刚被汤羹湿了衣裳,被这酒楼的小二引来此处更衣。在下觉得蹊跷,这香满楼也是几十年的老招牌了,怎么会有如此不中用的小二,上菜时打翻了菜汤,弄湿了客人的衣裳呢?”
霍文宇不但文采好,人也长得好,玉面俊眼,长身玉立,颇有一股子儒家的君子之气。那黑袍男子虽然比霍文宇还要英俊挺拔,可是周身上下却有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傲霸气,两相对比之下,自然民心向着霍文宇了。
“在下唯恐小人使坏,便匆忙赶到三楼,谁知……”霍文宇哽咽了一下,眼圈红了,指着黑袍男子,“你这狂徒,竟在姑娘家更衣时强闯入房,意欲何为?!”
黑袍男子压根没把霍文宇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放在眼里,耳朵里只顾听着王遥的动静。谁知里面静悄悄的,该不会是吓得昏过去了吧?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王遥穿着豆绿色细棉布长裙,及腰长发被挽成了一个小小圆髻,还有一把子黑亮乌发散在肩上:“退亲吧。”
也许是王遥出来的太突然,也许是王遥的声音太小,霍文宇一时没转过神来,还在那里滔滔不绝:“闺阁女儿,名声何其重要,可这斯文败类……什么?你说退亲?”
王遥平静地注视霍文宇:“是。”
霍文宇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王姑娘,你我两家乃是父辈定亲,怎能……难道这厮毁了你的清白不成?!”
此言一出,围观者无不耸然变色,竖起耳朵——千年难遇的八卦呀!
不知有谁认出了霍文宇,惊叫道:“这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吗?!”
刚才觉着霍文宇的名字有些耳熟的,也都想了起来,纷纷点头:“是呀,是呀,就是他!”
刚刚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惋惜怜悯,唉,老天爷也是个好的,给了这家伙英俊的外表,满腹的才华,又让他夺了新科状元,大概觉着老百姓们都不爽了,急忙给弄了这么一出戏来。——娶了父亲定下的妻子,就要戴绿帽子,不娶,两家父辈的话,那是放屁吗?
霍文宇再接再厉地继续把好戏演下去,指着黑袍男子:“你这厮,毁了人家姑娘清白,居然若无其事,你、你、你肯定是惯犯,是采花贼!”
采花贼三个字,羞得戴着帷帽的千金小姐官家太太都不好意思地回了房,可是人回去了心还在,站在根本不隔音的门后窗子跟前,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长——采花贼嘢!这么英俊有爷们气的采花贼,真是太可惜了。
王遥戴上帷帽,从霍文宇身边走过,低低地说道:“别再演戏了,小心我后悔改了主意。”
霍文宇一愣,玉英红着眼圈从雅间走出来,一见霍文宇便哭道:“姑爷,你误会了,我家姑娘根本没……”
“玉英,你乱叫什么?亲事都退了,哪里有什么姑爷!”
王遥的厉喝吓了玉英一跳,抽抽噎噎地走了。
亲事退了,王遥的名声也毁了,一切都异乎寻常的顺利。
可是,霍文宇却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就好像是盗墓贼千辛万苦地掘了墓,把不值钱的破铜烂瓦兜回了家,却把价值连城的珍宝丢弃一边,埋在了土里。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十几名穿着墨蓝袍子束着规制红锦腰带的捕快哗啦啦上了楼,一个捕快头指着霍文宇道:“出什么事了?谁是苦主?”
王遥已经走了,再不会回来,霍文宇只得放下自尊,和这些不通文墨的粗人们打起交道:“正是在下遣小厮请官爷们过来……”
那个国字脸的捕快头指着黑袍男子:“你就是那个采花贼?”
寒光突然一闪,那捕快头心叫不好,扭身一躲,只觉头皮上一凉,碎成几十片的捕快官帽连同一把子头发,飘飘洒洒地落在地板上。
一个英气十足的玄甲少年手执长剑,瞪着捕快头,满含杀气的眼光在霍文宇脸上也打了一个转儿:“再敢指着侯爷,本将就要了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