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今儿去柳家说了什么?”王铎声音粗重,夹杂着喘息声,显然是气得狠了。
“铎哥儿,你有话好好说,干嘛朝着你妹子粗声大气瞪眼睛,吓坏了遥儿,看娘不捶你!”
“娘,你什么都不清楚就护着她!你真是……你知不知道,妹子她到柳家去说,只要柳姑娘肯嫁,俺这辈子就不纳妾收房!”
齐氏像是呆了一下,半晌才道:“遥儿,你说了么?”
王遥没有作声。
齐氏便叹道:“遥儿你……”
王铎气呼呼地道:“俺也是五品官了,日后同僚朋友应酬,连个妾室都没有,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哥,这话是我说的。”
“你……”
“哥,你那般欢喜柳姐姐,你舍得日后叫她伤心难过吗?舍得看她一天天憔悴神伤,心冷如灰吗?”
“俺三媒六聘地娶了柳姑娘,她是明堂正道的正室,那些妾室通房都是看她脸色,服侍她的,她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伤心?”
王遥叹了一口气:“哥,实话不瞒你,今日我去柳家,看柳姐姐的样子,并不欢喜你。妹子说了那番许诺后,柳姐姐的眼睛当时就亮了。柳姐姐的心思,难道你不明白吗?”
“这样啊……可是,日后哥哥却要被人笑话惨了……这万万不行!妹子,你去柳家,把你今日说的话,再圆回来……俺什么都答应,就是不纳妾室这一条,万万不行!”
齐氏也小声道:“我也想多几个胖孙子抱呢……”
王铎喘了几口粗气,瓮声瓮气地道:“妹子,俺家是你做主没错。可是,你也不该……不该把哥哥的脸皮扒下来,往地上踩呀!你这么做,哥哥日后哪里有脸做官呀!就连苏林那小子,都要笑破肚子的!”
“遥儿,男人家的脸面最是要紧……你哥他也不容易,明日你就去柳家一趟,给柳大人掰扯清楚……”
“娘,哥哥,你们慢慢吃着,我出去整整妆容。”
王遥声音如常,清若山泉,可不知为什么,紫逸然从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失落和茫然。虽然他坐在王遥隔壁的雅间里,看不到王遥此刻的神色表情,可是那种令人心酸的低沉怅然,使得紫逸然眉心微微一颤。
还来不及想清楚,紫逸然已经推门而出,迎面就是默然而去的修长身影,紫逸然轻声唤道:“王姑娘,请留步。“
王遥没有留步,连头都没回一下:“紫侯爷可是满意了?哼哼,像侯爷这般睚眦必报的小人,没看到兄妹相残,大打出手的好戏,失望了吧!只是你这么没有耐心地跳到幕前,就不怕坏了侯爷在哥哥心中谦谦儒雅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吗?”
紫逸然僵了一下:“王姑娘,王将军的话是世间至理。夫妻妾室,就犹如茶壶配茶杯,你可曾见过一把茶壶,配一个茶杯的……”
“侯爷言之有理,小女祝侯爷马到成功,配的越多越好……”
王遥清清冷冷的声音渐渐淡去,紫逸然无趣回房,闷闷地倒了一杯酒,仰头正要一气喝光,突然觉得不对,一口酒呛到嗓子里,顿时猛咳起来,风三见他咳得脸都紫了,大步上前帮他拍背,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紫逸然指着门口,恨恨道:“风三,她又耍我,下次这死丫头若是落在本侯手里,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紫逸然一张俊脸黑胜雷公,眼睛里火光闪闪,风三纳闷道:“爷,王姑娘她……”她说什么了,把您气成这样……
“配的越多越好……这是什么混帐话!她这是把我当做了猪牛畜生了!这死丫头!”
紫逸然咬牙切齿,风三毫不怀疑,若是那敢在老虎头上扑苍蝇的王姑娘就在眼前,这雷公般咆哮的侯爷,一准把她三两口撕碎了咽下肚去……可是,侯爷这是怎么了?王姑娘三两句话就把他撩拨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全无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大将风度。
想当年,紫逸然独守望兖州,临安国十万大军压城,紫逸然紧闭城门,拒不出战。楚水涵急欲攻城,遣了百十名壮汉在城下百般羞辱谩骂,甚至辱骂荥阳公主是天字第一号的河东狮,平国公是最怕老婆的没种男人,听得镇远大营将士无不血气愤涌,纷纷请战!
可是紫逸然就跟没听见没听懂似的,搬着一把太师椅,优哉游哉地在城楼上晒太阳,还叫了一大帮叫花子,打着莲花落给城下骂街的壮汉伴奏。气得楚水涵没法子,又叫了一群赤身裸体的雄壮汉子,每人手捧一件华丽衣裙,大声叫嚷着紫逸然天姿国色,美若天仙,若是换了女装,他们就会好好在床上侍候紫逸然,管教威名远扬的神箭将军********——这是把紫逸然比作了秦楼楚馆的小倌儿兔儿爷!别说守城将士,就连望兖州的混混地痞都受不了这番羞辱,纷纷叫嚷着要出城一战。可是,紫逸然还是面不改色……
最后,傅东援军赶到,两万镇远大营将士在三万援军的配合下,大败楚水涵……
自此之后,风三对紫逸然心服神仰,但凡紫逸然一声令下,水里火里,无不应命。可是,今日这动辄暴怒暴跳的紫逸然,该不会是被什么精怪附体了吧!
若这是紫逸然的本尊,风三宁肯一头扎进粪坑把自己淹死臭死算了!
紫逸然气得俊脸发青,墨瞳染血,在屋子里转了几个来回,不住地喃喃:“该死的丫头,等她回来……不好,这丫头要走……”
风三诧异:“侯爷……”
“这丫头向来不注重自己的容貌,怎会突然出去整理妆容?见鬼,她压根没用过脂粉胭脂,何谈妆容?再说,她手里拿着帷帽,若只是整理完妆容就回雅间,又何必随时拿着帷帽呢?”
风三又是一怔,不管怎样的天仙美女,紫逸然都没有兴趣看第二眼,用他的话说,与其看那些扭捏作态故作娴雅的庸俗女子,还不如拿镜子照着看自己呢,镜子里的脸起码比那些描眉涂粉的化妆美女漂亮一千倍……可是,他对王姑娘怎么如此了解熟稔?
紫逸然左手虚握成拳,反拳轻轻敲着脑门:“难道王姑娘被她哥哥夺了面子,一怒之下,就想离家出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一个未成亲的黄花大闺女,为了和堂兄的两句口角,就独自冒着危险离家出走的?哪家的姑娘有这么大的胆子!
风三哭笑不得地瞅着紫逸然,紫逸然却是越想越有道理,道:“本侯去莲花胡同拦着王姑娘,风三,你去通知王将军,一定要把王姑娘拦住!”
144节请帖(1)
事实再一次地证明,紫逸然压根揣度不出王遥的心思。
当他十万火急地赶到莲花胡同,周大叔睁着一双欲醉不醉的红眼睛,口齿清楚地道:“姑娘?姑娘不是去湘悦楼了吗?她还没回来呢。”
王遥没回来?她会去哪里?去柳家?
瞧她那目下无尘,连自己都瞧不上的样子,又岂会到柳家收回今日的许诺,自掌其嘴?
紫逸然一脸不信,袍袖一拂,轻轻推开周大叔,一掌击向坚实华丽的花梨木鎏金铜钉大门,就要闯进去看个究竟……
周大叔死死地抱住紫逸然的大腿:“侯爷,这可使不得!你这样大喇喇地闯进去,是想让老周一家被姑娘赶出去吗?”
“放肆!”紫逸然毕竟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将军,身上自有一种百战疆场不怒而威的气势!
周大叔吓得一哆嗦,自然松开了抱着大腿的双臂。
紫逸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满头汗珠子的周大叔,“若真是那样,本侯养你全家!”
周大叔犹豫了一下,可是他眼光一闪,瞬即正色道:“多谢侯爷抬爱,奴才万万做不出背主的勾当……”
“周大叔,俺妹子回来没有?”王铎一边抹着头上的汗珠子,一边大步流星地走来。
“没有哇。少爷,今儿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二个都来问……”
王铎立马垮下了脸:“糟了糟了,俺这回可把妹子得罪惨了!侯爷,你那宝马借俺骑一骑,俺去城外……”
“噗嗤”,紧跟着跑来的周英禄忍不住笑起来,王铎已经又惊又惧,急得六神无主,周英禄这一笑,将他黝黑的脸庞激出一片恼怒的红色:“狗东西,你笑什么?!枉费了姑娘平日里对你那么好,只要她逛街,必定给你买上好的笔墨书籍,姑娘不见了,你不说帮着俺四处去找,还在这里笑,你也忒没良心了!”
王铎真的怒了,周英禄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少爷,你还是不太了解姑娘。姑娘常说:何以解忧,唯有美食。若是姑娘真的生气郁闷,小的便敢与少爷打赌,姑娘一定去用美食解忧了。”
王铎挠挠头:“帝都酒肆茶楼小吃铺子那么多……”
紫逸然冷笑道:“王将军没见这小子胸有成竹的很吗?说,你家姑娘去了哪里?!”不知不觉,紫逸然眼锋中带着几分凌厉的杀气,白玉般的脸上煞气十足!
周英禄被突然间狞恶凶煞的紫逸然吓了一跳,不觉摸了摸脖子,这才放下心来——脑袋还在。
“东大街新开了一家名叫龟兹月的饭馆,据说从老板厨子到小二跑堂的都是西域过来的羌族人,那清炖的无脂肥羊,红烧驼峰最是香浓绵软,入口即化,最妙的就是用极嫩的羊肉鹿肉大雁肉做馅的古羌胡饼,再配上红葡萄酒,就是跟神仙一般的享受了。”
王铎听得馋涎欲滴,周英禄突然叹气道:“龟兹月花费极高,一餐至少也得三四十两,姑娘说了,等少爷这份棘手差事完了,就去包个雅间……”
王铎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小英子,你带着俺去找姑娘吧!”
周英禄用谴责的目光看着王铎——姑娘是多好的人,从来都不发脾气的,居然被你气成这样!
王铎又开始挠头:“嘿嘿,小英子,待会儿见了姑娘,你可得帮我说好话……”
周英禄嘴一撇,王铎立马陪笑道,“不是白帮忙,赶明儿俺请你吃好的!”
王铎这副傻样,紫逸然已经再也看不下去了,要不是想知道王遥的下落,想跟着去看好戏,他肯定会拂袖而去!——这天底下的主子奴才多了去了,从没见过王铎这般低三下四求奴才的主子,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可是王铎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小英子,你看俺是不是背着几根柳条子,就是最粗最长的那种,俺诚心诚意的背着柳条子赔罪,姑娘就会消了气吧!”
“少爷,那叫负荆请罪!”
“一样的,一样的。”
哼,没文化真可怕。
周英禄也不多啰嗦了,指着胡同口的一辆马车道:“我爹喝醉了酒,赶不得马车,要不,咱们去坐那辆马车吧!一人七个大子儿,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东大街了。”
王铎自然连连点头称是。
即使过了多年,想起那日在龟兹月尴尬难堪的情景,紫逸然都无法释怀,周英禄更是时不时用之消遣打趣王铎,虽然在紫逸然跟前,他不敢放肆,可是紫逸然一见到周英禄那张十分欠揍的脸,就恨不得叫掌宫尚监阉了这小子。
跟在一旁的风三还从没见过这般阴沉的主子,想了又想,却也不好说什么。
窗上的澄海纱微微一动,风三立即站起身,打开窗子,风一鬼魅般的身影飘了进来:“爷,赏菊宴的帖子,您收到了吧!”
紫逸然拿起浮雕山水文紫檀木书案上的正蓝色烫金松叶纹帖子,懒懒道:“又是变相的相亲宴,烦都烦死了。傅东这家伙再不成家,爷就给他塞几个尼姑,和尚配尼姑,绝配!”转眼又见风一似有话说,便道,“那丫头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要你急急忙忙地回来?”
风一还没说什么,风三便道:“爷,属下在莲花胡同呆了几个月了,没有发现半点异常,那夜爷也在莲花胡同亲自盯着王姑娘,她明明和那神秘黑衣女子不是一个人,你为何还盯着王姑娘不放呢……”
紫逸然沉吟道:“爷这身伤病,若是让太医院那帮子蠢材来治,只怕现在爷还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呢。可是,王姑娘只用了六天就治好了爷的伤病,化解了魔龙之毒,若说她是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女子,风一风三,你们见过这样高深莫测的闺阁女子吗?”
风一风三思忖片刻,连连摇头。
“国公府传承六代,权势在握,富贵无俦,谁见了不是凛然生畏?我娘她身为公主之尊,我爹一品大员,又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就连桀骜不驯的四皇子都不敢在我爹娘跟前随便大小声,可是,王姑娘呢?她在国公府暂住的小院子,不得允许,就连我娘都不敢踏入一步,风一,你说,这样的女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吗?”
“爷,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也许是那丫头没见过世面,所以不知道害怕?”
“你们是不懂呀,这个王姑娘藏得深呀!不过,爷有的是耐心,等着揪她的狐狸尾巴。”紫逸然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帖子上弹了一下,“风一,莫非王姑娘也收到了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