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昭武帝最不想见到的人,排第一位的就是廉亲王。要是不怕天下人非议,他恨不得一瓶鹤顶红毒死这个弟弟算了!
可是,当九死一生,从临安国归来的廉亲王从大殿外一步一步走进来时,昭武帝惊得当场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廉亲王身边,死死地盯着瘸了一条腿,靠在廉亲王世子身上,拖着腿蹒跚而行,看起来比七旬老翁还要苍老的独臂男子,心中骇然——这就是那个意气飞扬,想要把自己推下龙椅的十二弟吗?他今年才四十三岁呀,怎么老成了这样!
李靖适时解释道:“陛下,末将把廉亲王从雷云豹的口中抢出来时,廉亲王一只胳膊已经被雷云豹吃掉,大腿也被雷云豹的涎水沾染,不得不挖去大片筋肉……廉亲王惊吓过度,神志不清,高烧了整整九天,已经把脑子烧坏了。”
廉亲王目光呆滞地看着昭武帝,又看看金碧辉煌的勤政殿,看看肃然侍立的众臣们,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我要吃糖糖……给我吃糖糖……”
扶着廉亲王的世子好像早就习惯这般痴傻撒赖的廉亲王,轻轻地拍着廉亲王的背,哄道:“待会儿我们去吃糖……乖……别哭了……”
廉亲王哭得更大声了,鼻涕眼泪糊的满脸都是,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世子的衣襟衣袖被揉的一塌糊涂。
昭武帝不忍道:“十二弟有病在身,世子还是先照顾十二弟吧。”
世子恭顺地行了礼,连拖带拽地将哭闹不休,要糖要点心的廉亲王扶出了大殿。
当年廉亲王仗着自己是先帝宠爱的大将军王,暗地里拉拢着一班老臣和昭武帝叫板,多亏了平国公定国公鼎力相助,太后也是个有手段有谋算的,这才没被廉亲王翻了天去。大位坐稳了后,廉亲王被昭武帝撵到了偏远荒凉的冠庆州,朝中大臣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地替廉亲王叹息。
可是,如今的廉亲王,竟变成了这般老弱痴傻的模样,那些对昭武帝不满,希冀着廉亲王突然反攻的臣子们顿时灰了心——别说廉亲王能不能成事,就算他成了大事,历朝历代,谁见过傻子瘸子残废坐了皇位?唉,瞧那世子,对谁都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没有半点上位者的气势,别说是和太子皇子们相比,就连安远侯锦威侯的威势,比他都要强多了!
昭武帝高高在上,将一班臣子们的神态表情尽收眼底。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昭武帝只怕早就仰天大笑,对酒高歌,出尽了心中压抑了十几年的恶气了!
李靖目送着廉亲王和世子出了大殿,转而朝着昭武帝郑重道:“贵朝廉亲王和世子爷顺利返京,末将总算不负吾王重托,可以功成身退了。”
看不出这个李靖虽然长得粗壮彪悍,办事说话却是知情识趣,滴水不露,怪不得安庆王派他做使臣呢!昭武帝不动声色把李靖打量了一番,呵呵笑道:“李将军辛苦,不知李将军何日动身?朕叫太子为将军践行!”
太子是一国储君,身份贵重,昭武帝命太子给一个四品将军践行,给足了面子,其中也有感谢安庆王在冠庆州一事中伸了援手之意。
李靖受宠若惊,连连推辞道:“末将官低位卑,怎敢劳动太子大驾?陛下……”
太子看了廉亲王的惨状,心底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父皇的位置稳了,他太子的位置也稳了。残废白痴的廉亲王活着,比战死在冠庆州的廉亲王好上千倍万倍!还好这李靖及时赶到,救下了廉亲王……太子暗暗感激李靖,目中露出温和笑容:“李将军切莫惶恐,父皇最是礼贤下士,李将军年少英雄,孤王就是敬你两杯酒,你也受得!”
昭武帝太子对李靖的恩宠,一众大臣都看得明白,也纷纷赞扬李靖少年英雄,安庆王仁义仁德,说得李靖连连摆手,只称不敢当。
王铎看不懂朝堂中的波诡云谲,见众臣纷纷挤上前恭维祝贺李靖,他也不好去挤那些胡子都白了的文官们,只得木木地站在大殿的蟠龙金柱边,无聊地数着蟠龙身上的鳞片。
李靖和那些恭维他的大臣们相互吹嘘,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王铎,直到掌殿尚监黄德安轻咳了一声,那些大臣们才迅速回位,肃然侍立。
昭武帝笑容满面地道:“明日正好是十月初八,钦天监监正推算,明日晴好,正宜出行,李将军,饮了太子的践行酒,一路平安!”
李靖自然是谢恩不迭,昭武帝也是笑容可掬,李靖眼珠一转,突然转身盯着王铎道:“这位将军好生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昭武帝脸一沉,知道李靖这是怪责王铎没有上前攀谈之意,只是那雷云豹甚是可怖,虽然聂隐士献上了硫酸硝雷的制法,可惜耗费糜多,且易伤了自己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听李靖之言辞,临安国常年与猛兽作战,颇有一套法子,来年三月,雷云豹苏醒之时,还要靠临安国……一念至此,昭武帝转而笑道:“王将军,李将军不是外人,你且上前厮见一番吧!”
王铎再一次傻眼了,他遵照王遥的指示,站在自己五品郎将的位置上,不说不动,老老实实地装鸵鸟,为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昭武帝特殊关照?这等皇宠,别人求都求不来,为啥自己躲也躲不掉呢?
王铎心里流泪,脸上的表情自然不是太好,走到李靖跟前,一抱拳,笑道:“末将御林军五品郎将王铎,见过李将军!”
李靖闻言一惊,随即大喜过望,高声道:“敢问将军可是九百步外射穿箭靶,一剑斩杀魔龙的王铎王将军?”
咦?俺这么有名吗?王铎疑惑地挠挠头,可是李靖惊喜交加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王铎嘿嘿笑了几声:“俺就是王铎,可是那魔龙却不是……”
“王将军何必自谦?该不是怕本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追着你要以身相许吧!”紫逸然含笑截断了王铎的话,又朝着李靖笑道,“王将军出自本侯麾下,老实憨厚,不善言辞,冒犯之处,还请李将军多多见谅。”
紫逸然这一打岔,王铎不好出言纠正,昭武帝朝着紫逸然看了一眼,目光中不乏赞赏之色——你这小狐狸,见机的快,可不能让这李靖知道那个黑衣女子的半点消息!
李靖目光一转,笑着打哈哈道:“安远侯人才出众,惊采绝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将军人物豪爽,武艺超群,本侯也是相见甚欢哪!”
王铎见这两人假惺惺地互相吹捧,还笑得阳光灿烂,无比真诚,背上早就起了好几层的鸡皮疙瘩,心里暗暗道:俺的娘咧,怪不得妹子不让俺继续当官呢,原来做官就要这般不要脸地互相吹嘘说假话才行呢!
李靖脸上笑得豪爽,眼睛却还盯着王铎不放:“王将军神箭神技,末将钦佩不已,不知王将军能否赏脸,和末将喝一杯呢?”
“啊?”王铎愣住了,按说以他的品衔,根本没资格出席太子为一国使臣践行的酒宴,他早就盘算好了,明日不是大朝,他已向兵部告了假,去青龙观接齐氏王遥回家,顺道去清流村赏枫叶。李靖这一问,倒把他给难住了。
太子看出王铎的为难,哈哈一笑道:“王将军,李将军诚心相邀,你就别扭捏了,明日早些进宫,陪李将军多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