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很黑,像齐景身后的剑匣一样黑。天上的星星很亮,像齐景现在的眼睛一样亮。
齐景盘膝坐在床上,****的上身青筋暴露,盘虬如卧龙一般。漆黑的剑匣依旧还是缚在身后,似乎与齐景血肉相连。齐景眉头紧皱,眼睛却没有闭上,甚至在黑夜中一对眸子愈发明亮。在齐景苍白的皮肤下,一缕一缕的本命精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经脉中穿行,然后随着齐景的后背汇聚到身后背着的剑匣中。每次一缕真元溢出,齐景身子便忍不住颤抖一下,紧闭牙关的嘴巴也不由地发出一声闷哼。
一个时辰以后,紧皱眉头的齐景突然重重呼出一口气,随即右手一撑床面,直接一跃而起。全身骨骼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关节错位声音。微微感受了一下体内的识海,齐景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昨天的修炼又白费了。再这样下去,那群家伙怕是要赶我出门派了。估计就算是父亲回来也没用。”
齐景自从记事起就背着这只黑色的剑匣。往年归元剑宗的老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就是年幼的齐景拖着一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剑匣骂骂咧咧的在门派中穿行。而身为归元剑宗宗主的齐南山往往是一边被还刚满十岁的齐景指着鼻子骂老王八蛋,一边还满脸谄媚地说服齐景把剑匣背上,而且每次还不忘给齐景肚兜口袋里塞进几颗糖果。齐景吃了糖依旧还是没有给过齐南山好脸色,每次都是蹬鼻子上脸。在门派中从来都是以雷霆手段示人的齐南山每次都是乐呵呵的接受,让学狗叫就学狗叫,从来不带一点儿迟疑的。
齐景不喜欢剑匣。事实上这只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剑匣,不管是谁看到都提不起半分兴趣。剑匣长四尺三寸,重三十斤。就算是一个成年人整天背着也有些吃力,更别说是齐景。当然这并不是齐景不喜欢剑匣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自从齐景开始学习修炼以后,每天凝聚到体内的真元都会尽数被剑匣吸收。不仅仅如此,剑匣每天还会将齐景本命精元吸收许多。
整整十年的滋养,尤其是在这五年里,因为这个齐景修为寸步未进。说是被剑匣噬血削骨也不过如此。事实上这正是齐景现在的修为甚至是身体素质远不如门派中其他同龄弟子的原因。
将衣服穿好,齐景推开门走到院子中。一直候在门口的剑奴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左手挂着毛巾,右手却端着一只黄铜色脸盘,里面水温恰好。待齐景梳洗完毕,剑奴适时将手中的一卷《山河志》在齐景身前桌子上摊开。然后又垂手站在齐景身后,低眉顺目。
“方才李长老派人来传话,说让少爷起来后去掌刑阁一趟。”
等齐景慢慢看完书,剑奴方才在齐景身后轻声开口道。双手又马上将齐景身前桌子上的《山河志》撤走。这次放上的却是一部《大道德剑》,属浩然正气,是天刑大陆修真大派儒门的入门术法之一。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的术法,但是对于修为只是武体四阶的齐景而言却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是要准备废除我少宗主的位置了吗?”
齐景从容看完一章,方才合起书冷笑道。自从自己第一次从归元阁空手而归之后,齐景就知道必然会有这一天。虽然现在的归元剑宗仅仅只是天刑大陆上的不入流势力,但是也不会允许一个修为仅仅只有武体四阶的少宗主存在。尽管自己的父亲是以铁血手腕见长的宗主齐南山,但是门派中的其他势力却未必会买齐南山的账。更何况现在齐南山外出未归,等他回来以后怕是早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如果少爷不高兴的话,老奴便去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剑奴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齐景身后轻声道:“其实依老奴看,这个劳什子的少宗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当归老人才惊绝艳,现在的这些徒子徒孙连一点皮毛都没摸到。单单靠归元阁里这几柄剑几卷书,想要在天刑大陆上出人头地那几乎是异想天开。”
“什么才叫在天刑大陆上出人头地?”
齐景难得听到剑奴说这么多的话,于是转头看着剑奴含笑道。
“当年的当归老人竹杖芒鞋,倒骑毛驴一剑驾长虹,算是出人头地了。又听说有大梵音寺有血僧人为修妄念佛,在九千里黄河上铁索横江,整整三年无一人敢过,这勉强也算是了。或者是大荒门的开山女始祖……”
剑奴似乎来了兴致,一口气开口道。不过注意到齐景的眼神,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于是恭声顺言道:“老奴话多了。”
“不多,我倒是盼你多说点才好。”
齐景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剑奴忙上前给齐景披上一件黑色的袍子。齐景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归元剑宗众弟子自嘲道:“可能你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在我看来,在这归元剑宗里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倒也不错。顶着一个少宗主的光环,时不时还可以调戏一下新入门的女弟子。有一个护短的父亲,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保镖老头子,不瞒你说,这种日子可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不过现在看来别人似乎一直都不愿意让我这样过下去。少宗主的光环我虽然不怎么在意,但是既然是我的,我总不能让别人夺了去。”
听到齐景说有一个“深不可测的老爷子”,剑奴沟壑纵横的脸色挤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不过马上又听到齐景后面半句话,于是佝偻的身子骤然拔高,全身气息磅礴如乌云盖顶,甚至连身体里的铁链也沙沙作响,如同一只惊蛰的螭龙。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当然可以搞定。你的身子终究还是不如以前了,每出一次手,这跟该死的铁链便会在你的身体里缚紧一分。我可不想在我打开剑匣以前,你就被这铁链给勒死了。更何况这到底还是归元剑宗宗内的事情,如果你插手反倒更加不好。”
齐景轻轻拍了拍剑奴的肩膀笑着道。原本气息磅礴的剑奴顿时放松下来,咧开满嘴黄牙道:“老奴不碍事。”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齐景转身往掌刑阁方向走去。长长的剑匣背在身后,同黑色衣服一起相得益彰。
剑奴走在最后,看着齐景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齐景背剑匣十年,十年间每天夜间被剑匣噬血,以精血养剑魂。其中苦痛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绝对无法忍受。而齐景以一个十岁的孩童身,每夜如此从不间断。一夜折磨之后,白天却依旧面色如故。有如此坚韧性子的人,又怎么会仅仅只是一个光会调息女弟子的大纨绔。
“小姐,小少爷今年二十,已有了您的三分气魄。再过二十年,如果老奴还在的话,就带着小少爷杀回剑阁去。”
剑奴有些寂寥地自言自语道。体内的铁链似乎有所感应,骤然绷直,如同一柄长剑一样剑指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