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的身体比思维先一步行动，手边的货箱被他高高甩入半空，高瞻将火折子穿在箭头上，射了出去。
箭头插入箱底的一瞬，火光爆射，一箱子火药在敌军头顶爆炸，火树银花，倾斜而下，敌军当场炸营、秩序大乱，不少人身上起火，逃命似的跃入江面。
“下水！抄家伙！”闻笛喝道。
逢时拉起黎温鉴，跳入水中，湘水军纷纷涌向谷口，与敌军砍杀在一起。
闻笛泅入水中，抓住黎温鉴的手，把他捞上来，推到木筏上。
黎温鉴不识水性，呛了好几口，气都喘不上来，逢时也游过来，怀里严严实实抱着黄玉虎符。
“怎么回事？”耳边喊杀、惨叫一片，闻笛不得不喊着和他们说话。
“提督，你记得那个蒙面大汉吗？就是挟持洛姑娘的人。他是怀河郡王福晋秦初宁的兄长秦初安，怀河郡守城将军，他到过慕苏城，湘水军营常出入的几个军官全让他记住了，”逢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愤恨到咬牙切齿，“我一到平阳郡，就让他认了出来，他的手下行踪诡异，一直盯着我，我和黎提领竟没察觉。我们来谷口的路上，中了他的埋伏，被押到这里和你们接头，诱你们现身，”他指着幽窄的峡谷，那是闻笛计划内通往平阳郡东南隅的捷径，“这峡谷两侧全是他的人，早就埋伏好了，就等你们亮明身份，跟我们进去，他马上两头收口、瓮中捉鳖，咱一个都跑不了，全得折在里头。”
闻笛点点头，让逢时照顾黎温鉴，取了秋水剑背在身上，游到岸边。
他要取秦初安的人头。
摘下面纱的秦初安长着风流俊雅的脸，可皮相再好也遮不住那股邪气。他正与仲篱斗在一起，脚踩着兵船桅杆，上下灵活，黑色的斗篷随他轻快的身形飞舞成风，简直是暗夜里的恶鬼。
“看不出来啊，你一个副将，身手还不错，不如投奔我……”秦初安一面过招，一面打哈哈。
秦初安的实力远在仲篱之上，仲篱堪堪自保，已无力抵抗，嘴却不肯饶人：
“秦将军，你不过是个偷偷摸摸在慕苏城乱钻的贼头子，连脸都不敢露出来。我干吗放着好好的湘水副将不做，投奔乱臣贼子？”
“贼个屁，又没偷你家！”秦初安一脚踏在仲篱胸口，眼中爆出狠戾，手中的厚背乌牙刀向仲篱头顶斩下。
秋水剑从仲篱身侧穿出，剑刃撞上刀口，火星四溅。
“你去带兵！”闻笛对仲篱说。
“是。”仲篱捂着胸口，退了几步，跳入水中。
“呦！穆提督来了，你家小娘子还好吗？有没有想我？”秦初安眼睛发亮。
“秦将军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闻笛笑容淡然，看着秦初安下颚的疤痕，“今日，我就来取回洛姑娘的簪子。”
“嘿嘿，簪子上还有美人发香，可不能给你！”秦初安横刀取他咽喉，闻笛脚踏船板，借力后撤，削向秦初安手腕。
逢时和武略点了十艘火船，推入峡谷，秦初安埋下的伏兵被呛得一路后退。武略带了十几个好手，带着一批呼吸用的竹管，潜入水底，游向谷外。
绝对不能放一个敌兵出谷，就算放出去了也要追上去杀掉，虽然峡谷离平阳郡尚远，可放一个人出去，秦初安就有了通知平阳郡增援的可能！
“你的兵还挺机灵的，水里头还用火攻!”眼见着秦初安在谷内与谷外的兵被火光隔断，秦初安还是嘻嘻哈哈，一点不着急。
回答他的是闻笛越来越快的剑法。
虽然湘水军凭火攻占据上风，可秦初安人多势众，他们也占不了便宜。双方离得太近了，水面上又没有可以凭依的地势，双方近到只能肉搏。峡谷内的伏兵虽有缓冲的距离，可以放箭，可大半已被湘水军的火船包围，烟熏、火烧如地狱酷刑，反倒比谷外肢体横飞的肉搏战还要惨裂。
江水红了，天空红了。
眼见着身边漂过自家士兵的尸体，血色混着火光，目及之处皆是红色，哀嚎、惨叫混着秦初安的怪笑在耳边肆扰，闻笛怒了。
一股热流顺着肺腔奔涌而上，冲入脑顶，他的理智为之崩溃。
秦初安地痞似的笑容不见了，他看出闻笛动了杀心。
留在岸边看守火药箱子的杨秀有点胆寒。
他眼中素来温雅的提督大人出招越来越快，杀得双眼通红，秋水剑舞成雪烂银光，冲上来帮秦初安脱困的敌兵惨声阵阵，不要说秦初安，就连周围隔着几米远的士兵都被剑芒晃得头晕眼花。
黎温鉴叹了声气。
“黎提领？”杨秀扬起眉毛。
“素闻穆提督端和，与人为善，也有被逼着发狠的时候……天呐！”
秦初安一声滑稽的惨呼，胸口被划了一剑，栽进水里。
“逢时，逢时！”杨秀手握成喇叭状，逢时脸上蒙着白布，正指挥湘水军拿竹竿顶着火船一路向前，听到杨秀叫，他回头一看，见秦初安落在自己附近，他一个猛子扎下水，与秦初安扑打在一起。
秦初安伤是伤着了，可意识还清醒着，逢时刚扑上来就吃了他一记头槌。
“妈的，你个狗贼！”在生死交变、血流成河的地方，人没有束缚脾气的必要，也没有三思而行的时间，逢时一拳打在秦初安伤口，手简直穿入他裂开的皮肤。
秦初安不料他如此狠毒，险些昏死过去，逢时又提着他的领子往水里按，直到他没了挣扎的力气才松手。
闻笛浑身是血，立在船头，头发披散在风里，沉默而骇人。
傍晚还平静壮阔的长河落日，已成了血水与烟灰的盛宴，尸体、残骸混在船板、桅杆的碎片里，向下游移动。
低头，是满手的鲜血，抬头，是红色的天空。
耳边模糊听到逢时的声音。
“再不住手，你们秦将军就是刀下鬼了！”
闻笛肩头一痛，接着是仲篱的声音、船体的晃动，他落入水中，求生的意志竟斗不过脱力的身体。
沉落，黑暗。
“闻笛，记得乞巧之约。”
冰清……闻笛伸出手，探向光影交变的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