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率军出征,天下侧目,议论汹涌如潮。人人都说太上皇此去抱定必死之心,才匆忙册立新君,一时间,又有几个郡叛乱。可太上皇麾下有京畿十六郡的兵马,浩浩荡荡,威力不可小觑,他与蓝璟谁胜谁负,成了百姓们最常谈论的话题。偏偏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日里,各地驿站不通,前线打成了什么样子,京畿附近的居民一无所知,只能等着看谁的军队先到达帝都。
尽管天下动荡、人人自危,冰清、梅儿仍在山野间清净度日。仲篱随军出征前派手下给冰清送了一封信和五十两银子,说了皇位更迭的事,还提到他正全力搜寻闻笛的下落。
梅儿逗着正在扒拉菜叶的小兔子,听冰清念了仲篱的信。
“仲将军对穆提督还挺忠心的,连他都找不到穆提督,咱还在这儿等着吗?”她闷闷地说。
冰清不用猜就知道她嫌山里的日子太无聊了。梅儿虽和她要好,毕竟是小女孩心性,在山野间生活,一日两日,她还觉得新鲜,可日子一长,她就腻了。
“不然咱们去梨花村看看婉桂姐姐?”冰清提议。
“好啊!”梅儿立马来了精神,“自从她去了梨花村,你们小姐俩也有七八天没见了,你肯定特别想她!我去收拾东西,咱今天就走!”
说完,她飞也似地跑了,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冰清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能由她去了。
两人商量着在梨花村住一天在回来,加上路途往返的时间,至少要三天。财物倒无所谓,反正银钱都带在身上,剩下的不过是锅碗瓢盆,只是菜地、花田还有饲养的母鸡、兔子需要费心安顿。冰清从溪边担了水来,把花田、菜地透透地浇了一边,梅儿也在狗气煞(喂鸡的容器,食槽很小,只有鸡的喙能啄食,狗看得到吃不着,所以叫狗气煞)里添了五天的食水,还加固了篱笆,母鸡们不安地刨土,一副被抛弃的怨妇相。
“兔子怎么办,放出来?”梅儿小心地躲开它们谴责的目光,向冰清问。
“放出来吧,万一咱们有事耽误了,它们也不至饿死,但不能放在后院,不然咱辛辛苦苦种得的菜全得让它们啃秃了。”
“放在前院也不行啊,你精心饲养得花花草草,被它们啃完了你不是更心疼吗?”梅儿提出异议。
“菜地种得是口粮,花草只是点缀,你选一块儿吧。”冰清摊开手。
“我这就把兔舍搬到前院来。”梅儿马不停蹄地跑向后院。
冰清在墙角堆了小山似的萝卜白菜,梅儿打开兔舍,兔子们纷纷挤到墙角分食口粮,两人趁机锁上门,牵上月浓,绕过愤怒的母鸡们,悄没声息地走了。
“洛姐姐,它们为什么气成那个德行?”梅儿紧张兮兮地问。
“没人留在家帮它们打黄鼠狼、捡鸡蛋、整理鸡窝,你说这事儿气不气人。”
“我不是加固篱笆了嘛!再说了,这么多兔子,每只踹上一脚,再强壮的黄鼠狼都得吐血!”
说话间,月浓已冲下山坡,不出半个时辰便进了慕苏城,虽然局势不稳,可慕苏城还算平静,只是在街上巡视的官衙比往日多了,去茶馆喝茶推牌的人少了,路人行色匆匆,传递着紧张的氛围。
“这不是洛姑娘和梅姑娘!”听到一个清朗充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清拨转缰绳,正对上吴忧,她穿着大红石榴刻丝襦裙,骑着白蹄乌,飒爽英姿,一如从前。
“吴小姐,”冰清微笑,“许久不见,小姐风采依旧。”
“洛姑娘却比从前还要清丽,果然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最养人了。”吴忧说。
月浓直直地看着漂亮的白蹄乌,冰清戳了戳它的脖子,它赶紧甩甩头,把爱慕之情赶走。
“这匹踏雪胭脂马不错啊,”吴忧凑近了些,手抚过月浓柔滑的鬃毛,“是洛姑娘自己养的?”
“正是。”
“洛姑娘倾国之姿,蕙质兰心,又精于刺绣,还会养马,男人若娶了你,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嘴上赞美着冰清,眼中却飘过一丝黯然。
冰清唯美的眼睛微微一暗,想起几个月前,吴家派媒人去湘水军营看望闻笛的事,那时她和闻笛的关系还不为人知,所以她从未责怪吴家,也没有在意过吴忧对闻笛是否怀有情愫。现在,闻笛战死沙场的传闻已弥漫整个慕苏城,想必吴忧也略有耳闻,看到她眼里淡淡的伤怀,冰清感同身受,也有些心酸。
“你要去哪儿?”吴忧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忙收住悲色。
“去梨花村看望表姐。”
吴忧蹙起眉头。
“梨花村这几天有鸾笙教徒出没,姑娘还是回去吧。鸾笙教的人不好惹,若看到你这样美貌的女子,说不定会起邪念。”
“什么?”冰清惊道,“鸾笙教徒在梨花村?他们去一个小村子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还是听我们府里一位老奶奶说的,她去梨花村探亲,住了几天,就发现有刺着鸾鸟图腾的人在村里出没,好像在找人。她收拾东西想走,他们却把守着村里的出口,不让她出去。她给了他们许多银钱,又央告了好久,说家里还有重病的老头子,请他们开恩,他们使劲扯她的脸,又搜查她的行礼,盘问了好久才放她出去,还吓唬她不准声张见过他们的事。奶奶一回来就吓病了,我问了好久她才说明原因。”
梅儿“咦”了一声,不懂鸾笙教为什么扯一个老奶奶的脸,还搜人家的东西,莫非他们要找的人精通易容,所以他们要确认老奶奶有没有戴人皮面具?
“多谢小姐提醒。”冰清说,可她非但没有调转马头,反而继续向出城的方向走。
“洛姑娘,”吴忧追上她,“是我没说清楚吗?梨花村很危险,鸾笙教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要把她们几个接出来。”冰清说。
吴忧知道冰清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她拔下发间的玲珑八宝簪,递给冰清。
“对于女子来说,尖细的簪子比刀还好用,”她眯起丹凤眼,“如果他们敢动你,不要客气!”
“谢谢,”冰清取下髻上的白玉孔雀簪,递给吴忧,“这是我赔给你的。”
一语未了,她已策马而去,吴忧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息。她很想为穆闻笛尽一点心,为他护持冰清周全,可冰清似乎不需要她的保护。
“喂喂喂,你慢点嘛,”梅儿伏在马背上,紧紧抱住月浓的脖子,免得被颠下来,“不仅那根簪子能保护你,我也能保护你,你得对我温柔点,把我骨头颠散了,你就完蛋了!”
“鸾笙教残忍卑鄙,咱们必须把婉桂她们接出来,到草庐避难。”冰清说。
“哎,你这是带着我往虎口里冲啊,我还来得及退出不?”梅儿叫苦不迭。
冰清报之以沉默,梅儿扫兴地闭上嘴巴。
从慕苏城到梨花村要一天的路,可月浓脚力快,冰清又催得紧,天刚刚擦黑,她们就进了村寨,路过梨花村牌坊时,冰清明显感到有几束目光牢牢盯在她们身上,可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一个人。
梅儿的身体已经僵得不会动了,冰清翻身下马,扶着她一点一点蹭下来。
“我的小姑奶奶,”梅儿扶着腰,踉跄地走在冰清后面,“你这是拿我的命换她们的命啊,你看看我……”
“出来探亲,本就要辛苦一些,你抱怨什么!”冰清扬声说。
梅儿疑惑地看着她,冰清忙丢来一个眼色,梅儿赶紧接茬:“谁抱怨了,明明你的马走不稳,把我的腰都颠折了,要是落下什么毛病,你得养我一辈子!”
两个人吵吵嚷嚷地往前走,直到钉在她们后背的寒冷目光淡去,才闪进一条小巷。
“还真有人在暗处!”梅儿惊魂未定。
“嘘!”冰清把食指压在嘴唇上。
“怎么了?”梅儿轻声问。
两个颀长的身影从巷口走过,其中一个面上蒙着黑纱,冰清和梅儿都往后退了退。冰清觉得他的形影很熟,和在古元街袭击自己的黑纱人一样。
莫不是冤家路窄,他们又碰上了?
“怎么样?找到了吗?”黑纱人问。
“没有。”
“我就不信了,这村里每一条通路咱都派人盯着,他不可能混出去。”
“会不会他一直在村里躲着,郡王让咱们找他,不就因为他会易容吗,谁知道他扮成什么样子。”
“大人,”又有一个人走到黑纱人面前,低声说,“方才进来两个女孩。”
“女孩?做什么的。”
“探亲。”
“哦?别是来找那五个丫头的。她们怎么样了?”黑纱人戏谑地说。
“性子都烈得很,一时不好下手,怕她们寻了短见。”
“不怕,好好饿几天就老实了,”黑纱人说,“如果再来两个,兄弟们正好分,不用排队等着!”
他们说说笑笑,毫无避忌。冰清背后漫上一层汗意,梅儿也打了个激灵。
看来她们五个已经落在鸾笙教手里。
冰清环顾四周,发现梨花村家家户户房门紧锁,想来都是害怕引火烧身,干脆对鸾笙教视而不见。难怪他们如此嚣张。
“梅儿,”冰清的手压在她肩头,“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你开玩笑吧,我打不过他们。”梅儿眼睛瞪得溜圆。
“不用打。你跟着那几个采花贼,找到关押她们的地方,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又是铁砂?”梅儿谙熟她的手段,“你又要把他们迷晕了,再把她们几个捞出来?”
“不,我要换一种方式。”冰清戴上玲珑八宝簪,推了她一把,她苦着脸,轻手轻脚地跑到巷口,看准了黑纱人离开的方向,足尖点地,跃上屋顶,偷偷地跟了上去。
冰清在一口酱缸后面坐下,等梅儿回来,月浓卧在她身边,头枕在她的膝盖上,浓密的鬃毛蹭着她的下巴。
“真是月朗气清的好夜晚,可惜,不能和闻笛一起赏月酌酒。”冰清拍了拍它的脖子,落寞地说。
“他不在,还有我在!”一个人头从酱缸里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