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醒来,苏婉睁眼便瞧见熄灭了的火堆,扫眼一观,便见原本青年驻扎的地方空空荡荡,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哎呀”一声叫唤,慌忙爬起来,倏然一柔软之物肩上垮落,跌进怀里。
苏婉低头,眨着眼睛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竟是青年的衣裳。
料子奢华柔软,碧青色直裾深衣,宽大的袖子边沿用同色细线绣上流云碧莲,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苏婉抱着衣裳拢在怀里,眉眼弯弯,刚打算换上,谁知一提衣裳,里面竟然掉出一金亮的之物。
苏婉睁大眼睛见地上那物明明晃晃,赫然是两张亮晶晶的金叶子,慌忙蹲下身一把将东西捡起,裹在怀里,又在衣裳里翻找出一些细碎的钱银,一块质地虽然不算上层,但式样同样精湛的碧莲野鸭浮水玉佩,玉佩边角处隐隐刻着一个印记,环绕着一个七扭八扭的字。
苏婉凝目看了半天,实在没有猜出那字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但见她印记华美,相比是哪个家族的家族刻印,不自觉笑了起来。
“真好……”苏婉被这一连串的惊喜砸的痴痴傻笑,裂开的嘴角半天合不拢。
“那混账总算还有点良心……”
心情激动,连空腹的肚子也顾不得,苏婉三两步跑进树丛中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打散头发,用手指撩起一头青丝细细裹了,就着拆下的一根式样较之不那么女性化的蟠龙杈将发丝固定住,唯留细细的一缕懒懒搭在耳边。
又将那人落下的玉佩挂在腰上,顺势收拾好剩下的珠玉宝石,取下耳环裹在衣裳里,苏婉一鼓作气,准备向颍川走去。
没想刚走两步,膝盖一软,差点跌倒地上。
苏婉撑着树干站着,低头看自己肿的跟萝卜似的腿,暗暗苦笑。
方才情潮汹涌时,尚未觉得腿有什么问题,不料这会儿刚缓过气来,才发现,如果没有车坐,她今日是绝对走不了的了。
苏婉撇了撇嘴巴,只得重新将衣裳垫在地上,坐下等车。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明晃晃的太阳盘在天际,将路上的一花一木照得分外清楚,斑驳草木投下的阴影明明暗暗,衬得无人的道路愈发的冷清静寂。
苏婉饿过了,也不觉得难受,坐等了一时三刻,终于看到了一辆牛车。
“诸君……请留步!”苏婉连声大喝,挥手示意自己要搭车,又从怀里摸出一些钱帛递给赶车人。
赶车人数了数,让苏婉上了车。
车后装载着一些干草,上面整整齐齐摞了两排干柴,或许是去城里摊贩。
苏婉一屁股坐在干柴上,跟着车晃晃荡荡,直颠地胃里难受。
路行中途,苏婉让赶车人找了户农家。
她给了农人一些钱帛,借了水洗漱。
苏婉洗干净脸,从水盆倒影里见自己白皙匀净的肤色,想了想,又从农人灶房里弄了些炭灰,均匀抹在脸上和手臂外露的地方,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风尘仆仆的娇俏少年。
苏婉不满意“少年”长得女里女气,暗自撇撇嘴,但是受环境所限,只得作罢。
跟着赶车人一路晃到颍川已是下午,苏婉告别了牛车,在最热闹的市肆晃了几圈,最终在买卖胭脂傅粉的摊位上买了铜黛、唇胭、敷粉和小块镜子。
苏婉提着那一小捆东西,想着这点点化妆品便用去了她身上家当的十之二三,心疼得滴血。
她向商贩打听了一下颍川雇车的地方,问了价钱,找了个买吃食的摊子坐下。
饿了一两天的肚子总算垫了点食物,苏婉小口小口喝着羹汤,满意的眯了下眼睛。
“听闻了吗?那陈氏阿婉失踪了?”
突然传进耳中的名字令苏婉一震。
她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道路上站着三三两两的男人,其中一个,一边咬饼,一边八卦。
苏婉凝神静听。
“哪个陈氏阿婉?”
“就是那家。”
“哪家?”
“陈县陈家,蒙祖上恩泽的名门大族,听说那陈氏阿婉在陈县犯了事儿,快被发现的时候竟偷跑出去了,到现在也不知逃到了何处?”
“据说那陈氏的族长为此事大发雷霆,在陈县好一阵翻腾呢。”
“此时可真?天下竟然有如此凶烈的女子!真是奇怪也哉!”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不是……那陈氏阿婉的画像都贴到颍川来了,据说被害的梁家,悬了赏银要将此女血债血偿……听闻陈氏那边也在找人呢?为了这个女人,陈王二氏闹腾得紧……”
“我怎的听说人是陈二郎杀的?”
“难道不是陈婉与梁大郎通/奸,眼见廉氏三郎要回来了,陈氏阿婉欲断绝关系,梁家大郎死缠烂打不成反倒被陈婉杀了的吗……”
“啧……”
“那陈氏二郎既是被陈婉陷害,岂不冤枉?”
“大族里的事情,谁知道呢……不过听说那廉郎已从东山回来了,这下,整个豫州可热闹了……”
苏婉听着男人们的八卦,手一顿,沉默的将碗中羹汤喝完,默默离开。
顺着众人谈论的地方走,苏婉果然在一土培墙看到了张贴的画像,虽然画的是陈氏阿婉,但那画上女子下颚圆润,脸颊嘟肥,如果上面不是有她的名字,说什么她也不相信上面被人用劣质纸墨绘着的人竟然是自己。
消息竟然传得这般快么?
苏婉眼眸微沉,紧握双拳,慢慢的退了出去。
雇车一路往陈县赶。
苏婉坐在车里,摩挲着劣质的铜镜,观看自己的容貌。
世人欺我、负我、冤我……
不得任他、由他、随他……
如果陈氏不能为她洗清冤屈,那么她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女人的眉毛纤细,弯弯如柳叶。
男人的眉毛粗黑,生硬如利剑。
女人涂胭抹脂,只为悦己者容。
男人在这个时代涂脂抹粉,却是一种时尚。
苏婉从包裹中拿出胭脂水粉,将傅粉与黛粉合匀调暗涂在脸上,又用铜黛将眉毛吐得又粗又黑,顺道用黛瞄了眼线,将眼窝涂得深邃,再在颧骨下方涂抹少许胭脂,点上淡淡的胡子,待赶车人的声音从车外传来的时候,苏婉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从车内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