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圆目圆脸,面色粉嫩,身材娇小,生的是可爱乖巧,口中所出的话却一瞬间将三人绑在了同一艘船上。
再坐中有实得少年面目的侍君低声讨论,许诗情听个大概,原来这名叫方然的少年是沈嫔的表侄,年约十六,乘着今年采选进了宫,在沈嫔身旁伺候。
习平意味深长的看了那少年一眼,突然笑出声来:“与苏贵人交好的又何止是李贵人与安常在,许贵人与苏贵人的交情也是不错的,殿选那日,就连何答应也与苏贵人交谈甚欢。”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惊讶的看向一旁的何畔:“我方才想起,何答应不就是何副将的独子!宫里出事儿,苏统领将何副将调入宫中,此后何答应若想念父亲,也是说见就见的!这么说来,何答应真是该好生谢谢苏贵人了!”
这句话若只听前半部分,那是说苏残阳人缘极好,只是加上后面一段,整句话就变了味儿,何畔与苏残阳交好只是为了自己父亲的仕途,如今父亲进了宫,就是最好的证明。那是否说明,李子言许诗情与安颜三人与他交好也是另有所图?习平就是要告诉苏残阳,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皆是沾了苏大统领的光。
苏残阳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不为习平的嘲讽,只为他想起了父亲的一句话。
那时是嘉林一年,安定王慕城谋反,年仅十五的嘉林帝束发亲征,苏残阳来到城门为父送行,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她高坐在马上,微抬的下首拉成一道优美的线条,身后是千军万马与狂风呼啸,苏残阳看不清她的脸,却从此倾心,为那英姿飒爽举世无双的气势。
他按耐不住心中澎湃,又怕嘉林帝从此一去不复返,活了十七的他第一次去请求父亲。
犹记得当时苏忠义那双细长斜飞的眼眸中黑不见底,他缓缓开口,只吐出几个字,便带领着黑骑军与嘉林帝一起绝尘而去。
“……你会是楚国的帝君。”
如此平静的语气却又斩钉截铁,如此随意的承诺他又轻易相信,现在想起,他真的如愿入了宫,那人虽不愿他碰,却又夜夜留宿……这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的,有点不真实。
苏残阳的回忆被习平打断,此子思想极富有跳跃性,立时就说起了钟远侯:“……原是个不问朝政的闲散侯爷,如今贪墨证据确凿,又使人在宫中杀了安御史,被夺了世袭的爵位不说,人也被押入了大理寺,来年秋后处斩。”
新皇登位,根基不稳,是以对罪臣处以极刑,就连钟远侯的后人此生也不得入壮,整个侯府被处以徒刑。
想来是涉及了朝政,沈嫔不得不开口制止:“……后·宫不得干政,你莫要忘了。”他放下手中茶杯,看向习平,眼波平静,却让后者感到一阵森冷。
许诗情忍不住暗笑,沈嫔这杯茶喝的可有点儿久,就是不知那茶水是否都入了他的肚子。
“算算日子,下月中旬便是苏统领的生辰了。”沈嫔好似突然想起来,一双沉静的眸子看着苏残阳。
“劳沈嫔记挂。”苏残阳的脸色仍是苍白,语气不由得有些干硬。
沈嫔也不在意,只是神色中多了一丝惋惜:“说起来,这些年战乱,苏统领也没好生过过生辰,这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府中却没有一个操持打理的人,今年的寿辰啊,也不知该怎么操办。”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万分的精明,沈嫔话只说了一半,便知晓他是动的什么心思,只是苏残阳并不明白他操心朝臣的家事却是为何,只应付着:“家父能为圣上效力,残阳深感荣幸,至于寿辰之事,全凭父亲做主。”
“这是什么话?”果然,沈嫔眉头一簇,是满满的不赞同:“苏统领日夜操持国事,如今连家事与内宅琐碎都要亲力亲为,这要让天下人知晓,便是要怪圣上不体恤重臣了。”
“那依沈嫔看,此事该如何是好?”他料到他会是这般的说辞,却不直接点破,只是顺着话中的意思,将问题推回给他。
哪只沈嫔突然舒缓了眉头,语重心长道:“我又如何知晓?只是眼看着圣上的臣子这样操劳心中不舍,偌大的一个统领府,却连女主人也没有。”
如此露骨的话将问题抛回,是再不能装傻,连外人都怜惜苏忠义日夜操劳却无人服侍,苏残阳若再不有所表示,那便是不孝,刚准备发话,却听耳旁一道清脆的响声,碎裂的瓷片四处飞迸。
“你怎么了?”苏残阳小声问这个从家中带来的小斯,眼中满是惊讶,贾桐跟随过父亲一段时日,断不会这般毛躁。
然而贾桐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双眼直直看着沈嫔,似乎是过于害怕,一张脸有些扭曲。
苏残阳以为他是畏惧沈嫔,刚想开口安慰,却见贾桐突然扭头看他,嘴唇微翕,话还没出口,就听一声怒喝,沈嫔挥掌“啪”的一声打在身侧的桌案上,贾桐腿脚一软就跪了下去。然而沈嫔却并不放过他,眼中森然寒冷,如剑刃般遽然发作:“好大的胆子,好莽撞的奴才!大殿之上岂容你这般放肆!”说着就使人拿来了板子:“我今日便要替苏贵人教训你这奴才,好让你知道,在这宫中,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谁也没想到向来端庄娴雅的沈嫔会突然发起火来,只是不小心打碎了茶碗,怎么也不至于这样的处置,仔细一想,却发现最后一句话好似另有所指。
苏残阳还没反应过来,贾桐已经被拖到了沈嫔身前,那双看向贾桐的眼睛,狠利的似要将他活活吞下。他心中恐惧徐徐而升,自恃是统领府中出来的人,却没想到沈嫔说打就打。
“住手!”
“啊——”
苏残阳刚喊出声,就听贾桐一声凄厉的吼叫,这一下直打的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抽搐,臀部的肉好似被搅烂一般火辣辣的疼,若每一次下板都如这一下这般很辣,他怎么也挺不过五板子。贾桐突然发现,在这宫里,苏统领的威严根本帮不了他。
苏残阳上前一挥臂就将正打下来的板子死死拦住,眼眸抬起对上沈嫔的,还未开口就见贾桐“噗通”一声滚了下来,也不站起,扑在地下就朝沈嫔不停的磕头:“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苏残阳看着贾桐额头的血迹心中一酸,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的沈嫔,正高高的坐在矮榻上看着贾桐谢罪,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许诗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握紧的拳头颤颤发抖,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权利那样重要,只不过是一个嫔位,就好似掌握了这在做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不知怎的他隐约觉得,贾桐只是沈嫔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
——杀鸡儆猴。
夜晚,文研殿里,九溪的脸色有些苍白:“公子,你说……沈嫔是不是故意的?”
李子言神色凝重,迟疑良久才叹一声气,缓缓道:“沈嫔不简单啊。”
“我也是这样想,他今日的做法着实很辣,依奴才看,他就是故意打苏贵人的脸。”九溪一想起贾桐背后血痕,和板子打在肉体上闷闷的响声,忍不住一阵发寒。
“远不止此。”李子言面色微沉:“就连那习平,也是沈嫔指使。能入宫的,没有谁这般愚蠢,他敢得罪这么多人,怎么能一点倚靠也没有?”
九溪想起今日的情形,恍然大悟:“怪不得沈嫔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原来是拿人当剑使!”
不止,远远不止,李子言回忆着贾桐的言行和沈嫔的反常,一双眼睛光转流璃:“我们都小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