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退下后,景阳宫伺候的人静静走进,林德走到慕凌云身侧,低声道:“皇上,太后使人传话,请您去用晚膳。”
慕凌云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朱唇轻启,语气有些微妙:“传话的人不亲自来请,倒是劳烦了堂堂大内总管。”
林德拱起的腰身又压低了几分,并不说话。
“行了,林公公,摆驾云祥宫吧。”她轻细的声音放的缓慢婉转,说罢后再也不看旁边的人一眼,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林德怔在当场久久没有回神,自从楚国进入男女平等的社会制度以来,不止废除女子三从四德,更是禁止了宫刑。宫中的内监不过是徒有其形,因此慕凌云从来都是直呼其性命,像今日这声“林公公”,却是从来没有过。
这一刻,他仿佛真的成了没有尊严任人使唤的一条狗,刹那间脸色火辣,瞳孔如将死之人一般紧紧缩起。
御驾到云祥宫时是李太后身旁的河姑姑领着人亲自迎接,这是一个四五十岁两鬓斑白的妇女,她看见慕凌云后上前行了个礼,起来时已是满脸的笑容:“皇上来了太后很是高兴,忙使了奴婢出来请皇上进去。”
说完话先红了眼圈,嘴角的笑容却始终挂着,眯起的眼角有长长的细纹拉入鬓角。
河姑姑是年轻时太过操劳,这才使得如今一副迟暮之年的模样。
慕凌云记得小的时候李太后管教严厉,每每偷闲都是这位河姑姑在一旁帮她把风,就连偷溜出宫游玩也是她帮忙瞒着母后,这样一想,就忍不住贫嘴:“朕许久不见姑姑,却不知姑姑从哪讨来的养颜药,眼看着越来越年轻了。”
河姑姑这次眼睛弯的只剩下一条窄窄的细缝,里面却霎时泛起了水光,眼角的皱纹被挤得越发明显:“皇上就别打趣奴婢了,快随奴婢进去,别让太后等急了。”
云祥宫内奢靡华丽,四座大殿的修容比起景阳宫来丝毫不差,特别是李太后的寝殿,竟连前朝瓷器都四处可见,最特别的,可谓是那一颗被四扇屏风包围的夜明珠。
这个东西在整个楚国的历史中只发现了两颗,一颗随着安武帝的下葬被永埋皇陵,还有一颗,便是眼前这个。
它绚烂绮丽的有些诡异,透明的珠子内幽绿的荧光似苍穹般神秘绚丽,那里幽暗浮动的绿光,似要将所有见过它的人都吸进去。
“凌儿。”
慕凌云正看的入神,就听一道婉转动人的声音徐徐传来,她转过身看着歪在坐榻上的女人,面无表情道:“我整个大楚的好东西都能在这看到,母后过的滋润,朕也能饱饱眼福。”
李太后听闻直起身子,端坐在榻上:“凌儿过来,坐在母后身边儿。”她拍拍身边的位子,指尖上锋利的金护甲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敲打在坐榻上,护甲上镶着的光润小巧的珍珠格外刺眼:“许久不见,母后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慕凌云沉默的立在原地,微挑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她细细的打量着李太后,片刻后,突然略带嘲讽的笑了,虽没笑出声,却连带面前的人也沉默起来。
李太后今日着一身花蜀纱凤袍,水蓝色花卉纹样的绣金缎面腰封紧紧贴着腰身,她身披橙底云锦薄烟纱,朝凰髻上插着赤金衔红宝石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金镶珍珠手链,抬起眼来,顾盼生辉,整个人看起来耀如春华。
“还不用膳吗?到让朕看看母后这里的菜是不是也是绝世少有的。”她隔着李太后一张矮桌旁坐下,一双眼睛肆意的打量着殿内陈设,目光最后定格在那颗夜明珠上:“原来它没有跟着父皇葬入皇陵。”
这句话语气颇为微妙,就连李太后也忍不住眸光微闪。
漳县灾荒,疫病横生,慕凌云每日变着法子充实国库,然而今日来到云祥宫,却让她大开眼界,想她楚国所有银钱,是否都用来置办一个宫殿了?
李太后盈盈一笑,宛如少女般动人,坐姿却依然端庄,她尖长的护甲小心划过慕凌云光洁苍白的脸庞,压低声音说:“你父皇,不缺这点东西。”说着身子像前一倾,在她耳旁低语:“这些,都是哀家应得的。”
慕凌云脑袋微微一偏躲过李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转而恢复平静。
“什么不是母后应得的?”她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覆盖着那双幽黑的瞳孔:“说起来,就连整个楚国,都是母后应得的。”
李太后笑容愕的一僵,随后收回身子:“凌儿真的长大了,哀家管不住了。”
“怎么会?”慕凌云突然抬起头,双眼直直看入李太后眼中:“母后下得一手好棋,朕自小便按着母后的棋走,母后让朕做什么,朕就做什么,从来不曾忤逆。”
她说着,嘴角轻轻上扬,眼底却是冰冷一片:“朕前半生被母后操控,又为了母后,朕的以后都会被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掌握。”
她想起每天夜里那些躲在黑暗中的眼睛,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好似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咯咯”的笑了几声又停了下来,她仰首自上而下看着李太后,面容一瞬间有些扭曲:“母后,这些年来,你可曾做过噩梦?”
李太后神色复杂,修剪的颇为锋利的眉峰高高扬起:“凌儿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明白。”说罢又马上补道:“还是不要说了,你只要记着,哀家是你的母后,是你连着血亲的亲生母后!”
然而慕凌云却不打算停下:“听不明白?那朕告诉你,朕经常做噩梦,从朕十一岁起,这个噩梦就没有停止过。朕梦见了很多人,母后还记不记得当年大皇兄身旁的女婢?朕梦见她了,她还记得母后呢……”
“凌儿!”李太后尖声打断她,声音尖细颤抖,慕凌云看向她掌在桌上阵阵发颤的手,似是惊讶道:“母后这是怎么了?难道,母后也梦见过她?朕还以为,母后早就忘记了呢。”
李太后满眼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并不害怕,这些远远不够令她害怕,她只是生气,气的浑身颤抖。慕凌云从未这种口气对她说过话,唯一一次,却是先皇死时。
短短一个月不见,谁会让她变成这样?是谁?是谁在挑拔她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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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张是过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