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回去呢？——烛光倚在街边，呆呆地想。
将军已经先行离开了。其实是烛光让他先走的，因为总让人保护着，其实真是一件比面对危险还要不舒服的事。哪怕对将军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总会让烛光有一种“自己是累赘”的感觉。
烛光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将军只是背过身去，面向微风中沙沙作响的丁香树林，以手中剑鞘向空中挥去。剑鞘只拨动了一根树枝，速度很快。但树林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弥散出去一样，从那一枝花叶荡漾开一道震颤，蝴蝶效应般传递开去，虽然很轻，却最终上达树林那头的树顶。
整片树林为你战栗。
烛光首先就想到了曾经在猎日朗图书馆见过将军挥出一剑——那次他是借着雨水，将剑意延伸出去，而这次则是树上的花和叶。
将军旁若无人地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不是我的心法，是你的心法。你不会死，我先走了。”
烛光自然知道前面那两句诗是什么意思——那是说，巧妙借助外界的力量，可以极大地延伸剑的威力。
可是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么厉害的想法，怎么就不是将军的心法了？
烛光想了一路，直到再次被同一群追杀者揪出来，他也依然没有想明白。
当时烛光坐的是公交车，只因为公交车线路繁杂、四通八达，或许没有那么快被追杀者发现踪迹。他还特地在地图上挑了一条并非最优的路线，去的地方则是人民广场西。然而当他下车，才知道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蛇尾只用了十秒钟就赶到了现场。
这游戏没法玩了。
烛光未经思考，只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大叔刺出一剑。剑快刺进那人身体时，烛光还刻意把速度放慢了些，几乎等于抵着他的胸口逼他往后退。
按说那大叔中剑倒地也就没什么了，可他偏偏怀着一颗不甘的心，不肯受死。其实在那样的时候，谁都会觉得自己活着比死了更有益处，但是当你退到阻挡了别人的动作，那就不一样了。
结果那个大叔是被一个留着动漫式长辫的女生刺死的；而通过刺死这个大叔的动作，女生也给蛇尾暴露了破绽。
对于破阵，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烛光忽然意识到，收敛锋芒、借力打力，这其实正是将军的风格啊！他现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向着将军的出招方式靠拢了！
仔细想想，其实又何止是将军？天明的随性，早已融入他的剑法；高生望用尽毕生愤懑的一招地神之怒，他好像在3104办公室用过；连龙帝的剑锋圆转和光影魔术，他似乎也是用过的，不过一下没想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就是今天吧？一天的长度真是很漫长啊，足够让人在中午忘记早上发生的事情，到晚上大概是恍如隔世了吧）。
于是烛光理解了将军说的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他评价的正是烛光。烛光总是把别人行动和思考的方式溶化进自己的血液里。
原来是这样。所有能给我以感动的人，都将融入我的血液里。
我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你们而活的。
将军留给烛光的最后一招，被烛光随意挥舞出来——烛光给它起的名字叫苍龙出海。
今天没有雨，人民广场也没有树林，烛光就将剑势的锋芒敛在一个追杀者身上。她也出了剑，剑下生风，积聚起强大的剑势。烛光那一剑把她当作了弹簧，借着她自己的剑势，将一股力量借由她向后震去，破开了四五个人的缺口。
蛇尾迅速伸长，密集的剑光迫使烛光不断移动，而蛇尾趁势向蛇身卷曲而去。
烛光当然无暇注意到，楼上窗台探出一个人头，正略显失神地看向他。那人嘴角勾起一个浅笑，却笑得有气无力。
她把一柄没有剑鞘的血祭搁在手边，双手交叠着，下巴就趴在了窗台上。
经过几天生死攸关的恶补，林雨眠现在已经能看出烛光的不少招式。别的不说，至少龙帝的剑锋圆转和光影魔术、高生望临死的地神之怒，她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她的第一想法是可怕——是每个死去的人，武功都能被烛光学会吗？或者正是因为烛光学会了他们的武功，所以他们就死了？
但无可否认的是，烛光看起来是一个很历害的人。如能承蒙他的保护，自己大概也不至于每天宅在家里不敢出门。
可惜，并不是烛光不保护自己，而是自己负气离开，放弃了他的保护。
放弃了一切人的保护，最后自己却保护不了自己。
纵然是千万个小心，林雨眠还是在一次取外卖时中了埋伏。别的都还好，唯独失了剑鞘。虽然关系不大，却从此感觉人生缺了点什么。
她亲手杀死高生望，但这什么也证明不了。她知道她仍然是一个不入流的十大游侠。
林雨眠茫然地望着那条长蛇在广场上卷曲和伸展，他们好像是一幅水墨画在做平面运动。一段蛇身和另一段蛇身交叉的时候，他们也没法像真正的蛇那样上下交叠，而是必须有一段蛇身被截断。林雨眠突然笑了起来：如果能从上面攻击，整个长蛇剑关不是无能为力吗？
哪怕就站在窗前，假如能像将军那样隔空一剑挥出，或者像3104那样把剑飞出去，平面的剑阵恐怕很难招架！
可是……
她为什么要帮烛光呢？
这个问题只要细想，后果必然是极可怕的。
因为烛光帮过她吗？并没有。烛光当然和她有过很愉快的交谈，也曾经冒着巨大的危险来关心她的好坏，但丝毫没有对她产生过实质性的帮助。
因为他和龙帝的关系呢？必然不是。男人们的思想她没有兴趣了解，但烛光任由龙帝主动送命，这一点就足够抹杀她对烛光的一切好感。
因为都收到了追杀令吗？这也不好说。抱团取暖固然是对抗强敌的一种方式，但如果敌人太强，抱团或许还让自己的目标更明显了。
既然这样，好像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帮助烛光了。
地上的长蛇已经把蛇头抽了回来，蛇身缠成了三圈，而蛇头骤然竟洞穿蛇身，向困于中心的烛光咬去。
林雨眠终于关上了窗，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起了动漫。这个忙，她决定不帮。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也不会像将军那样隔空一剑挥出，也不会像3104那样把剑飞出去。
烛光在阵中已经开始大口喘气了。跟以往的大规模追杀比起来，这就像是在田野上轻快奔跑和在健身房里系统训练的区别，一个是停下之后才觉得累，一个是一边练一边就已经累得不行。
多日的被追杀经验告诉烛光，死扛是永远打不过这些对手的。
就在这时，蛇身出现了短暂的沉寂。烛光于是注意到，蛇头正在刺穿蛇身，向他发起最后的攻击。
蛇头的脚步格外整齐，仿佛能听见整个大地都在和他们共振。
接着这短暂的沉默，烛光举起了剑，眼睛虽然睁着却空无一物，他在凝聚精神、积蓄力量。他将短暂忘记周围的一切，只记得手中的这把剑。
当蛇头到达时，烛光放开了左手。
剑没有向地上砍去，而是砍向蛇头领头的那一队人。力道柔中带刚却又措手不及，逼得蛇头这一队纷纷向后倒下，形成多米诺骨牌的倒塌效应。
地神之怒，混搭将军临走时演示的那个小技巧。
伤人或许不足，但破阵却是足够了。蛇头被削平一片，和蛇身之间出现一段空隙。这一次，烛光顺利跑了出去。
他没忘记来人民广场是为了找林雨眠。
林雨眠眼里看着动漫，眉头却紧皱着，不是在担心什么，而是在担心一切事情。这时手机上推来一条通知，她在楼道里安的四个监控之一，显示画面变动：烛光找上来了。
林雨眠慌了神。理智告诉她烛光不可能是对她不利的，但连日被追杀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一切。她知道如果烛光能打败长蛇剑关，那他也一定能卸下自己的防盗门。换句话说，自己的命运如何，完全都掌握在烛光手里了。
虽然就在此前不久，林雨眠的命运还从来都是仰赖其他男生照顾，但现在的林雨眠再也不能接受这样的风险了。哪怕是烛光，也概不例外。能相信和依靠的，只有自己。
林雨眠心跳飙得越来越快，最终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之一——她左手抄起个包，里面装的是些必需品如防晒霜、保湿水之类，右手拿着失去剑鞘的剑，迅速上到裙楼平台，绕到另一个单元下了楼。不敢打车，冒险挤上地铁，买的是去澎湃北站的票。
她要走，逃离这座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