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河面上，远远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漂了下来……
路灯太高太远，照不亮远处漆黑的河面。直到那个不明物体从上游渐渐地“漂”到近处，烛光和将军才看清，原来它并没有浸在水里。它稳稳地浮在水面上方两米左右的地方，它是一架比盆子稍大的四旋翼无人机。
迎着月色的倒影，烛光不止看见了无人机，更看见无人机的下方，似乎带起了一串并不属于无人机本身的水波纹。烛光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便对将军说道：“你的剑，它给你送来了。”
将军突然站起身，好像看见死神一般。他先是有些慌张地后退，接着转身向城墙跑去。
烛光反应慢了半拍，急忙跟上去。
城墙上渐渐浮起一层青苔般的幽幽荧光：“十大游侠-江湖追杀令第九道追杀令：将军”。
这么快啊，已经到第九道追杀令了。
迎着城墙抬头四十五度角，烛光意外又不意外地看见一个人影，霸气地端坐在古城墙上。虽然看不清面貌，却隐约能感到那人在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对，不是将军，而是烛光。
对烛光而言，这真是个不好的暗示。
那人上衣隐约是白色的，裤子大概是牛仔裤。那就是雷幽了。虽然没有身穿黑衣，但那样的姿态多像一个黑衣人。
雷幽的身影闪了一下，随后就消失不见。过了一小会儿，雷幽又突然从几棵树后闪现，等将军和烛光缓过神来时，雷幽已经站在他们中间。
而那架无人机已经飞上了陆地，渐渐靠近了将军身边。它底下拖曳着的，正是将军的剑。
最让将军失态的，并不是追杀令，却是那把剑。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也在心里无数次预想过今天的场景，但当这一刻到来时，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这些天里的所有渲染，福尔马林的气味、按规律出现的剑鞘和剑，所有死去的人，好像都只是为这一刻准备的序曲。
追杀令是一个神话，五剑迷局也是一个神话。3104用这个局，生动地诠释了神话是怎样炼成的。
“可惜3104死了，”雷幽说，“不然此情此景，是该有一段长篇大论搭配的。”
烛光看见雷幽的牛仔裤上又多了几道剑伤，还看见茫茫夜幕中的一轮孤月悬在古城墙上。上次分别便是深夜，今日再见又是深夜，深夜仿佛是他的保护色。
“雷幽……”
烛光刚开口打招呼，却被雷幽打断道：“不如，还是叫我雷老大吧。”
也就是说，他终于还是离开了血都娱乐？
雷老大给了烛光一个霸道的眼神。
只是你可能有所不知——血都娱乐的总裁，是不可以霸道的。
毕竟血都娱乐是大企业，身为总裁，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须代表整个血都娱乐。在这里，你早已不是在为自己一个人而总裁，所以你只能说血都娱乐需要你说的话，做血都娱乐需要你做的事。那些煽动人心的话从你口中说出，但你心里也许比任何员工都要担惊受怕。你以为你获得的是生杀大权，其实这鲜嫩诱人的权力，也正是枷锁。
外人只看见总裁发号施令，哪里会明白，总裁之位，大不自由。
将军露出一丝冷笑。烛光想着将军刚才一直在谈论的话题——热武器，心中突然悟到了将军要说的对付热武器的方式，也隐约猜到了将军在笑什么。他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心中不禁想到了更多。
将军身子刚一动，雷老大已经像一块陨石砸在将军面前。他挡住了将军跑向无人机的去路。
“雷老大，何苦为难我这与世无争的一介书痴呢？”将军尽量掩饰着声音中紧张的颤抖。烛光见他面上像是和平谈判一般，右手却随手探向草地边的一枝荼蘼——树枝虽然不堪一折，但比空手斗白刃总算是好一点。
“别人的死活，对我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但将军是天下第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雷老大一边扯淡，一边安静地微笑着，一只手插进裤兜里。光看表情，倒像是将军来找雷老大的茬。
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却都卯足了劲。将军心中紧张，不敢轻举妄动。雷老大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紧张，但对手强大，他也在等待时机。而多余的陆烛光，更不会率先打破平衡。
本就暗弱的北斗七星已经逐渐消隐，天空变得更加黑暗起来。
这样过了两分钟，烛光率先松懈了下来，轻轻后退。心里不禁想道：雷老大出手便占先机，却迟迟不出手，他难道是在等……那架无人机出手？！
烛光向左撤开五步远，紧紧盯着无人机。他故意向无人机走去，那无人机似乎视他为风险，唯恐避之不及。它绕了个弯，躲开烛光，从侧面靠近了将军，最终悬停在了离将军大约两步远的地方。
“介绍一下，我的人工智能助手，风临。”雷老大对无人机温柔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好像想要抚摸它似的。接着，雷老大居然就那么向后退，把场面完全让给了无人机风临。
风临的飞行需要时间，反应却是眨眼间的事。它配备了一支最简单的枪，烛光几乎听见了它子弹上膛的声音。烛光也不敢怠慢，在雷老大后退的第一时间，烛光迅速做出了准备攻击风临的姿势——当然不是贴身劈砍，而是准备把剑飞出。对了，这招现在好像有名字，叫“凡尘劫”。
将军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雷老大却在一旁点头笑道：“好一个无解的困境。”
原来，风临是要向将军发起进攻，相对于手无寸铁的将军，风临是占绝对优势的。但现在烛光从另一个方向预备要攻击风临，无人机就陷入了尴尬的两难选择中。如果它继续攻击将军，烛光就有机会击溃风临；而如果风临转而攻击烛光，将军也能得到机会击溃风临。也就是说，只要它动手，就逃不开必死的命运。
此时风临的枪口仍然瞄准将军，但却没敢开枪。
“雷老大还是惜财，没舍得把风临培养成死士。”烛光笑道，“过于惜命的人，是不适合闯荡江湖的，机器也一样。”
将军似乎有些疑惑，保持盯着风临的姿势，问雷老大说：“它是你的机器助手，你不能命令它开枪吗？”
雷老大往草地上一坐，似乎不准备回答。却是烛光答道：“只怕这是机器的底层逻辑之一，雷老大也只能由着风临。”
将军狡黠地一笑，不顾烛光的警告，短暂地把目光从风临身上移开，侧过头，邪邪地望向雷老大。雷老大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好像就想看看将军能僵持到什么时候。
“现在，”将军勉强振作着，像宣布神谕一般说，“我要告诉你，我对热武器的一点想法。”
“热武器吗？可是，战胜你，并不需要热武器啊！”雷老大有些不领情地说，“不如，你跟它去说吧。”说着指了指风临。
烛光听雷老大虽然嘴硬，从余光却看出雷老大一副洗耳恭听的肃穆模样，动一动手脚都怕弄出声响，生怕少听了一两个字。烛光不禁笑出了声。这一笑，让将军多了三分信心。
只听将军向着风临娓娓道来：“早些时候我除了练剑，也喜欢练一些实战中用不着的武功。像签字笔、书、铜芯电线、伞、树叶这些，都是我很喜欢用来练手的武器。当然，说是武器，也许它们还不够格。但我好像和它们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只要一上手，我就能找到这些武器与众不同的打开方式。”
说着，将军随手摘下一片叶子，用指甲划了两下，成一个古怪的飞镖形。他眼睛仍不离开风临，手却拿着叶子看似随意一甩，竟把叶子稳稳地插在了树干上。雷老大看了牙痒痒，他实在有些嫉妒将军这样的手感。如果有将军十分之一的手感，大概他练飞花逐客花的工夫可以省去一大半。
将军丝毫不看那片树叶，继续说：“就像这样。叶子仅仅是一片叶子，但因为我的存在，一片叶子也可以具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因为这种感觉，我才开始喜欢上了江湖。”
其中有句话夸张得有点没道理了，但雷老大没有计较。
“但是后来，”将军说，“我认识了一个据说和我一样厉害的游侠，血都娱乐前总裁高生望。我在他的世界里，看到了江湖的反面——我不知道那是否还能称之为江湖。他好像永远都不能相信自己的力量，永远都在寻找外在的神力，无论是科技、神佛，还是对别人人生的独裁权力。
“他确实收获颇丰。他的所有武器和道具加起来，远比几件热武器要可怕得多。他的公司，他的黑科技，他的契约合作者，那些外在力量确实强大。但是……他没有办法完全掌控这些外在力量。相反的是，这些力量绑架了他，让他进退不自由。他只能说血都娱乐需要他说的话，只会做那些道具说明书上写好的事。契约的一个漏洞就可以毁掉他的全盘计划。他以为他获得的生杀大权，其实也正是枷锁……”
“够了！”雷老大突然严肃，打断他说，“我不想听这些哲学哲学哲学，你就告诉我——”他突然上前，伸手从风临身上硬掰下了风临装配的唯一一支枪，“现在我拿枪指着你，你可以逃脱吗？”
将军不说话了。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后，烛光说：“你试试看指着我。”
雷老大和将军都惊讶地看着烛光。
“你指着我。”烛光重复了一遍。
雷老大看了眼将军，小心地把枪口转向烛光。
烛光抬起左臂，指着绑在臂包里的手机说：“它会爆炸。如果感受到我的脉搏震动里有死亡的迹象，它会迅速追踪周围空气的热量轨迹，沿着子弹来源的方向释放出爆炸物，最终的结果是我们同归于尽。”
雷老大呆了两秒，语气平静了许多，说：“它不会爆炸。”
“如果会呢？”烛光以不容置疑的坚定口吻说道，“这在原理上不是不可能！如果知道它会爆炸，你还会开枪吗？”
雷老大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是笑了笑。
热武器么，最核心的弱点，当然是热。
“你不会开枪，”烛光说，“除非你是一个恐怖主义者。”
雷老大大笑起来，把枪扔在地上。
“可以。今天，玩一把硬的。”雷老大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