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带离皇宫的了，印象里，高洋在笑在叫，那个曾经温婉浅笑的女子，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她看着她遭受凌辱，她看着她任人肆虐，她看着她的眼神从忧伤变成空洞。而如今，总有一双迷蒙幽怨的眸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狠心离开的了，不知走了多远多久，离宫前的那声惨叫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凄厉得响彻整个皇宫，仿佛倾尽了一生的喜怒，一生的哀怨。那一声，仿佛一把尖刀深深刺进了苏离的心中，痛得无以复加，每走出一步都仿佛刀割。她背叛了她，而她舍弃了她。这世间谁又欠了谁的呢？没人能说得清。
天空又下起了雨，三更天里大雨滂沱，黑得看不见路。苏离一把推开高长恭，踉跄的奔进雨中，仰头看着天上飘落的雨滴，重重地砸在脸颊上，那是昔人的无声诉控么？雨水滴滴落下和脸上的泪水融合到一起，她终于可以痛哭出声了。其实自己早就不怨她了，真正伤到自己的是高孝琬，可自己从不愿意去正视这个事实，才把所有过错都归结到昔人的身上。从她冒险来狱中看自己开始，从她亲手为自己做糕点开始，从她满含热泪诉说过往开始，从她转身开始，自己便不再恨她了。
如果可以，她很想在她转身之前抓住她的衣襟对她说，不要赎罪，不用偿还，什么都不用。可是一切都晚了。她知道昔人是必死无疑的，即便是高洋容许她活下去，她也断不会给自己偷生的机会。比起自己，昔人才是个真正倔强的女子，她认定的事情便不会改变，就如同对安乐王的情谊一般。
“啊——”
苏离知道，再怎么也换不回曾经了……
冰凉的雨水顺着领口滑进身体，如同严冬般的刺骨的寒冷，苏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就这么颓丧的坐在雨中。不远处，同样一身淋漓的男子手提佩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望着她，她看不见他眸中的光芒，同样也看不见他眼中的忧伤。她淋雨，他便陪着；她要哭要闹，他便守着。
雨渐渐的小了，苏离已在雨中坐了一个时辰了，高长恭也已在一旁站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她没有哭、没有闹，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动作都没有，仿佛所有的一切在她的世界都静止了。高长恭皱了皱眉，缓步朝那个瘦弱的身影走去。
“走吧。”
苏离没有回答，依旧盯着地面出神。高长恭蹲下身子，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一张惨白的脸，无喜无怒，几缕秀发湿哒哒地搭在额前，深黑的眸子空洞无神，不知是雨还是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着。高长恭叹了口气，曲着手指轻轻将泪水拭去，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心不由一震，润了润喉头许久才道：“跟我回府吧。”
苏离无声地打掉了他拭泪的手，那个地方她是再也不会回去了，有高孝琬的地方便不再会有她。
他知道她为何拒绝，他也知道她不会妥协，只是这茫茫天地，她又认识谁呢？此时又是从宫中逃出来的，又能躲到何处去呢？不可否认，是他的兄弟害她至此，就当是赎罪也断不能放任她一人流落街头。
“还是跟我回去吧。”
苏离“唰”地抬眸望着他：“你走，你走！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想再回那个地方，你走啊！”
苏离哽咽着，偏过头不再看他。其实她的心里是歉疚的，他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自己，叫她离开，可自己从没有相信过他，反倒一味的误解、伤害。想起他为救自己而跳崖，想起他背着自己步行千里，想起他为了自己受过挨鞭，想起他彻夜陪自己喝酒聊天，想起他的笛音慢慢……想起过往的种种，她不愧疚是假的。
高长恭知道她性子就是这般，也不愿再逼迫什么，默默飞到屋檐上，看着她、守着她。
这黑夜越发的冗长，恍如半生岁月。雨不停歇，大风骤起，一阵凉意袭来，苏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多时，疲惫、饥饿、寒冷一起袭来，苏离快有些支撑不住了，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递来一方雪白巾帕。以为又是高长恭去而复返，正想拒绝，却看见一袭白衣的南嘉。他身体向来羸弱，可此时却同自己一样处在这滂沱大雨之中。他轻微地咳了几声，才虚弱道：“阿离，我们回家吧。”
苏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就好像看见了一个避风的港湾，热泪夺眶而出，溶进这滂沱大雨中。原本冰凉的心也瞬间生出些许暖意，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抚慰她，然后浅笑地对她说：“我们回家吧。”
苏离默默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这一生都不会害她，欺骗她。
雨水打在他冰冷的面具上，又“哗哗”流淌下来，黑色的眸子藏在银色的面具背后，深不见底的忧伤无人触及。他站在屋顶目送着二人远去，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