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中都,盛夏已然过去,偶有骄阳烈日却仿若最后的挣扎。当然,在人们开始享受秋风带来的丝丝凉意之时,南炀王大胜的消息已经在中都大肆传开。中都百姓皆欢天喜地,好似打败苗疆的不是南炀王,而是他们自己。街头巷尾张灯结彩,甚至有些南街富户居然出资请来中都最富盛名的洪生戏班子搭台高唱三天大戏,整个都城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这些人浑然不知中都以北的大旱已然多少人无家可归,又有多少人饿死街头。在夏倾颜看来,此种繁华仿若大难之前的最后晚餐,大有一种今日富贵足矣,哪管明日生死之感。
然而,在这副虚假繁荣的背后,一条足以引起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的消息,正在如火如荼的传开,让正沉浸在南炀王大胜喜悦之中的人们,终于又寻到一个比这件事更有趣味的话题。宫廷秘闻,无论古今,都会让终日忙碌于柴米油盐的百姓心生窥探,更何况,这件事还是与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大齐的长公主,甚至是正意气风发的南炀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每天饭后,中都百姓见面闲聊时不再是“老兄今日可好?”“大婶子,哪里的尺头布匹便宜了?”而是悄声低语:“大哥,今日可曾听到上面那位又有什么风流韵事?”
“告诉你,兄弟,哥哥我现在听到的可是最新消息,昨日你说的私会情郎早就是老皇历了,我听说早已经珠胎暗结了。不过,到底孩子是工部侍郎周大人的儿子的,还是兵部姜大人孙子的,还是……”
“管他是谁的种,反正跟老子没关系。不过,当今圣上好美色众人皆知,没想到那看起来高贵的公主,原来也是个****货,真是不枉一家人呀。”
一旁又插进一个人说道:“你我兄弟也生的相貌堂堂,就是出身低些,否则早就爬上公主的床了,指不定荣华富贵早就到手了。也不知和公主办那事与和我家婆娘办那事滋味儿是否一样?”
“怎么会一样!”有人打断:“你那婆娘又丑又胖,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天天蜜里养着,摸一把说不定都能流出奶来。”
“哈哈……”低沉压抑的笑声却掩不住浪荡嘲讽的意味。
角落处一人听到大家议论纷纷后,嗤笑一声便悄然退去。
夏倾颜抱着丑媳妇见公婆的心态,要求自己务必保持端庄大方,切不可露出丝毫小家子气让人笑话,所以,迈进靳国公的卧房后,一直半垂着头,不敢东张西望,随着靳谦凌拉着她的手,一副小女儿羞怯之态走到了靳禄之的床前。
许是知道靳谦凌今日会带自己相中的姑娘过来,靳禄之难得有些精神,听到门外的动静,抬眼便看到自己儿子正小心翼翼的牵着一名女子的手,缓缓入内。那名女子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相貌,不过身段婀娜,自有一股风流之态,想必容貌不会相差多少。
“父亲,儿子带倾颜过来看您。”靳谦凌刚步入门口,便看到父亲打量的眼光,急忙说道。
夏倾颜听靳谦凌说完,随之屈身行礼:“小女子夏氏倾颜拜见靳国公。”
靳禄之并未说话,依旧审视夏倾颜。靳谦凌在一旁有些着急,夏倾颜却不觉有何不妥,不就是下马威吗,没什么大不了。以前看电视,多少恶婆婆整治新媳妇的招数都上演了,区区行礼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一位堂堂国公爷还能耍出什么更高明的打压“儿媳妇”的手段?
靳谦凌急着要出声之际,靳国公才缓缓开口:“起来吧。”看着自己儿子一副着急心疼之色,想必对此女颇为中意吧。“子言,带夏姑娘坐到一旁去。”
靳谦凌急忙扶起夏倾颜坐到一侧的檀木椅上。趁靳禄之不注意时露出一副感激愧疚之色,夏倾颜笑笑,暗示他不必担心。
“不知夏姑娘父母何人?如何来到中都与我儿相识的?”
“不瞒靳国公,小女父亲乃是江南梁州知州夏辅仁,此次小女子来中都看望久病与床的姑母,谁知路上险遇盗匪,多蒙靳公子相救,这才与公子相识。”
“夏辅仁?”靳禄之慢慢回忆起来,好似却有此人,据说在江南风评不错。“夏姑娘一个弱女子如何独身出门,夏大人怎不多派些人手?”
“回国公爷,原本是小女的兄长准备前来的,谁知,威武将军急招兵力前往靖州平乱,故而兄长匆匆入营效力,家父无奈这才由小女前来侍疾。”
“父亲有所不知,倾颜的兄长前些日子刚被圣上封为朝散郎。本想着接倾颜回去,谁知南炀王与苗疆战事正酣,这才委托儿子暂时照顾一二。”
两人这些话其实漏洞很大,不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对于靳国公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对此女颇为满意,与自己来说她的家境尚可,亦算大家闺秀出身,行止端庄,与自己的儿子还算相配,只是那副容貌,唉,也不知会招来什么祸患?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由他去吧,儿子能干,总会想办法护住自己的家人的。
“夏姑娘在中都的姑母是哪位?能否为你做主?”这就是想上门提亲了。这下夏倾颜终于没法淡定了。哪来的姑母呀,不过自己信口编出来的,怎么办?只好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转到靳谦凌身上,闪烁着求助的光芒。
靳谦凌只好接过话来:“父亲,南炀王大胜,夏姑娘过几日就要被兄长接回梁州了,所以此事可稍缓些时日,等父亲病情好转,儿子打算亲自去梁州提亲,您看如何?”
靳国公想想,如果现在提亲确显仓促,儿子打算亲自登门,亦算是对此婚事的看中,也罢,自己还可以熬些日子,那就派人好好准备准备吧。“既然你已做好打算,为父就不多言了。夏姑娘,”靳国公低唤夏倾颜,“你近前来。”
夏倾颜不解,只好缓步行到床前。靳国公伸手从床前侧的多宝阁内取出一件精雕的檀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对和田玉手镯。“这是子言母亲留下来的,以后就交付于你了,你以后务必珍之。”
夏倾颜急忙推辞:“国公爷,如此贵重之物,倾颜如何能受?”自己就是一冒牌,怎么能把人家传给媳妇的玉镯要走呢。这让夏倾颜心里的负罪感急速攀升,自己这种行为是不是太对不起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收下吧,亦算是子言母亲和我的一番心意。”夏倾颜回头看看靳谦凌,见他颔首,只好行礼致谢,收下了礼物。
看靳国公一副精神疲惫的样子,二人便行礼告退了。出了屋子,夏倾颜才长长出了口气。骗人其实是很累人的,尤其欺骗心疼儿子的垂暮老人,让人心生负罪感更深,看来自己是没有做此行的天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