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没几个人,听白瑛说其他人都出去打探幸存弟子的消息了,只有几个受伤比较严重的弟子留在庙里休息。白霓进去的时候他们都睡着,因此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白霓“回来”的事。
她被两人带到一间小房子里,里面有临时铺起来的小床,二人从回来的路上便一直拉着她说个没完,直到这会儿也没停下,主要是给她说些之前发生的事情,看她有没有记起什么来。她当然不可能真想起什么,倒是从二人嘴里得到了许多关于她们师姐和洵浈派的消息。
原来洵浈派是当今七大修仙大派之一,主修仙道剑宗,掌派的是已经飞升两百年的玄严上仙的关门弟子善渊真人。而白霓、白钰和白瑛是同一代被送入洵浈派修仙的弟子,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前段时间听说有魔道的人在民间作孽,各个修仙大派的掌门都派了自己的弟子出来历练,其中自然也包括洵浈派,所以才有了这次在浅鸿村发生的事情。
三人正聊着,忽听得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喊道:“又发现了一些幸存的弟子,没事的人快出来帮忙!”
白霓正要起身,却被白瑛和白钰按了回去。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在这里休息吧,万一又走丢了怎么办?”白钰不放心地道。
“是啊,外面人手多,不缺你一个,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二人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外。
白霓将前天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元清大师说淳平的魂魄曾在翎羽山洵浈派出现过,现在还在不在那里却不得知,眼下只有去翎羽山才能探得究竟,因此她不得不继续冒充这个师姐的身份,直到和他们回到翎羽山才能再作打算。可是,那个真正的师姐如果还活着,总会有回来的那一天,到时候她的冒充自然会被揭穿,得先想想办法怎么应对才是。
正思量间,外面又有人喊道:“还有没有人?出来帮忙!”
白霓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了?”
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少年焦急地站在门口,看到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谁?怎么没见过你?”
白霓含糊地答道:“我是洵浈派的弟子,今天才和师兄妹们会和。”
少年没多想,点点头:“你能出来帮个忙吗?我们又找到了一些幸存弟子,其中也有你们洵浈派的,他们伤势较重,需要人扶。”
白霓点头。
少年将白霓带到小镇附近的一处山谷,这里已经有许多其他门派的弟子正在护送伤者。白霓将几个受伤的弟子扶到路边的马车上,转身朝较深的地方搜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层越积越厚,慢慢遮蔽了阳光,使得本就阴冷的山谷一点一点变得沉闷起来。
山谷深处只有她一个人,走了很久不再发现幸存者的身影,正打算原路返回,转身之际,眼角瞟到一旁的树丛里有一抹白色。
她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去,看见一个人正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白色是那人内衬的衣角。她将她翻过身。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树丛中人的脸庞。白霓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紧接着天空中炸开一记响亮的雷鸣,震彻了山谷。白霓只觉得身子被震得摇摇欲坠,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瓢泼大雨瞬间重重打了下来,很快便将她的衣衫淋得湿透,而她只是呆愣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雨水将本就浮肿的尸体浸泡得更加膨胀,蛆虫从尸体内部爬出,爬上了那张惨白的脸。
白霓像是被一道霹雳猛地击中,猛然伸手将尸体脸上的虫子拨开,有几只爬到了她的手上,她使劲儿将它们甩落。
脱下身上的外衫,将尸体严严实实地裹住,将它拖到一棵大树下。她用手一点一点刨开地上的土,将尸体埋在土里。
做完这一切,白霓最后看了土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过头。只是胸口像是被什么堵得死死的,沉闷的压抑的难受,她不得不快速奔跑,想要甩掉胸口的闷堵,就像刚才甩掉手上的蛆虫一样。
回到破庙的时候,各个门派的弟子都已经聚在了一起。白瑛和白钰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一看到她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回来,急忙拥了上来。其他同门弟子也都纷纷关切地上前询问。
不管众人的反应,白霓只是沉默地往休息的房间走去。
身前突然被人挡住,她不得不抬起头。
一个陌生的男子冷冷地看着她。她不说话,与他对视。
白钰和白瑛见情形不对,忙上前分开两人,白钰道:“大师兄,你做什么?”
男子不理会二人,而是径自冷冷地对白霓道:“我听两位师妹说,你今天突然独自回来,还失忆了?”
白霓不发一语。
男子又道:“她们两个心思单纯,被你三言两语就骗得团团转,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骗的。”
白霓心里一惊,但表面平静,问道:“你什么意思?”
男子冷哼道:“师妹刚刚失踪你就出现了,还说自己失忆,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白霓道:“你想说什么?”
男子道:“你难道不是以失忆当借口来掩饰你魔道的身份?”
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有的甚至戒备地拿起武器。
白瑛和白钰也很震惊,但是她们震惊的是大师兄竟然怀疑师姐的身份。
白霓却暗自轻吐了一口气,原来他所指的并不是刚才在山谷中的事,而是怀疑自己是魔道的人。
不等白霓有所回应,白瑛突然挡在白霓身前,生气喊道:“师姐怎么可能是魔道的人?!”
男子皱眉道:“你第一次出来历练,很多事情还不知道,魔道中人很多都会变身术,变成我们认识的人混在我们当中。”
白钰道:“大师兄,你有什么证据?”
男子冷哼道:“证据吗?出手一试便知真假。”
他话音刚落,周身立刻发出一道气劲将二人震开,却丝毫没有伤到她们,紧接着掌中劈出另一道青色光环,形状像弯刀,狠狠向白霓面门而去。
不需要结法印便能立刻出招,且气劲刚猛,仙道剑宗弟子能将法力运用的如此得心应手,可见此人已修炼至炉火纯青的境界。
幸而,白霓也修炼的是仙道剑宗,她的法力虽不如此人,但经过一千年的演变,她所学招式已是千变万化,化解对方的伤害还算是绰绰有余。但她此时却不能使用自己的招式,先不说在此时用一千年后的招式本就显得突兀,更何况她现在还在冒充洵浈派弟子的身份,用不是洵浈派的招式应对,一旦出手必然会被揭穿。
男子咄咄逼人,白霓却只能不断闪躲,而两人周身的气劲让一旁的白瑛和白钰无法靠近,只能干着急。
白霓一直在找寻脱身的办法,无奈男子法力比她深厚,她用法力筑起的护甲被对方一层层打落。身体本就不适,又在对峙中消耗了过多体力,她渐渐感到不支,在最后一层防护被击碎时,胃里忽然一阵激烈的翻搅,使她再一次抑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男子见此情形也是一惊,本想收回手中的法力,但已经来不及。最后一招就这样硬生生砸在没有任何防护的白霓身上,她身子一震,喷出了一口鲜血。
男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气劲散去,撤掉了周身的气墙。
白瑛和白钰立即上前扶住倒地的白霓,白瑛气愤地瞪着男子,道:“大师兄,你现在满意了吗?”
白钰则早已急得哭了出来:“如果师姐是魔道的人,那她刚才就会还手,而不是只一味地闪躲,更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你打伤了。”
而此时,刚才一直围观的同门弟子也纷纷上前替白霓辩护:“大师兄,你可能真的误会师姐了。”
“是啊!”
男子沉默片刻,叹气道:“先扶她进去休息吧,我去请大夫来。”说着便灰溜溜地出去了。
白霓从在山谷中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白霓开始,胸口就一直烦闷着,刚才被伤的那一记恰好让她吐出了郁积的气血,此时身上反倒轻松不少,刚一躺在床上就沉沉地睡去。
到了半夜,她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头脸异常燥热,脑袋昏昏沉沉,身上却是忽冷忽热。知觉自己应是发烧了,只是眼皮太过沉重,怎么努力都睁不开,浑身酸痛无力。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身边交谈,但却听不真切,一转头,又陷入了黑暗。
那张惨白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渐渐从水中浮了上来。不知怎的,水渐渐结成了冰。白霓感觉自己被冻在冰里,全身都不能动弹。眼前厚厚的冰将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开。身前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她努力想将他们看清楚,却徒劳地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留下她,今后必有后患,不如现在就杀了她。”
“她只是陷入情劫走火入魔,罪不至死。”
“到了现在,你还替她求情?你忘了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仙道弟子了吗?”
“我没忘。将她冰封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她赎罪,希望她能渐渐清醒过来。”
“你还不死心?难道你对她还有情分?”
“我与她早已了断,如今已无半点情分。”
“那为何你……?”
“我只是相信她并没有完全步入邪道,她只是暂时失去了理智,等她慢慢清醒过来,就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如果她真的还有救,而我们却杀了她,那和作孽有什么区别?我相信这些都还是她的情劫,我要帮她渡劫。”
“你……哎,罢了罢了随你吧,她的事我不管了。你自己去和七大派解释。”
人影突然消失。
白霓思索着两人的对话,冰封?他们话里的“她”是谁?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又是谁?自己为什么会被冻在冰里?可惜始终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她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仍是丝毫无法动弹,口不能张,眼睛不能眨,就连声音也发不出。她急得心里发慌,不管怎么用力,身体都像是被活活地钉死在原地。恐惧一点一点紧紧包裹住她,透不过气,就要窒息。
“啊————!”
一声粗嘎地嘶喊终于从口中艰难地发出,白霓倏地从床上坐起,衣衫已经湿透。她擦擦额头的冷汗,才发现刚才只是梦魇。
“师姐!你怎么了?”
门被推开,白瑛和白钰慌忙闯了进来。
“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吓死我们了,幸好没事。”
白霓虚弱地笑笑:“有你们照顾我,我怎会有事?”
看到二人眼睛下的阴影,她愧疚地又道:“只是拖累了你们,我心里过意不去。”
二人沉默着不说话,只不过都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霓奇怪道:“怎么了?”
两人互相望了望,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白钰望了望白瑛,似是犹豫不决。最后还是白瑛鼓着嘴道:“师姐,你这次回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白霓一惊,难道被揭穿了吗?“怎么不一样了?”
“你以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和我们说,从不瞒着我们。可是这一次你回来,我们感觉你与我们疏远了。你……”白瑛犹豫片刻,道,“你是不是不信任我们了?”
难道自己表现出了什么破绽,让她们也开始怀疑自己了?白霓试探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会不信任你们了?”
白瑛有些生气地道:“师姐,你还要瞒着我们吗?”
白霓心里有些乱,要告诉她们真相吗?难道要对她们说,真正的师姐已经死了,而自己其实是来自一千年后?她们会相信吗?
看到白霓仍是沉默不说,白瑛终于怒道:“师姐,我们真心地对待你,而你却无法对我们坦诚相待?”
“我……”白霓欲言又止。
白钰却在此时突然红了眼眶,哽咽道:“师姐,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