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雁铭百感交集，如果当年她没有跌落山崖，就不会穿越回到现代，会一直留在孔明身边慢慢长大。即使他终究要娶黄夫人为妻，那么对于不会熟知历史的自己来说，今日是否早已欢天喜地的成为辜夫人了？
如果没有那十年的现代教育，她心底一夫一妻的的执着还会如此根深蒂固吗？她本以为十六岁时自己不介意，将来也不会介意，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观念反而越来越深刻。
她的爱恋那么辛苦，抛开历史，做妾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她的心里逃不开自责，对黄夫人的愧疚在日益加深。她也逃不开爱情是自私的魔咒，看到他们在一起，她会忍不住嫉妒难过！
这份感情终究还是陷入矛盾重重，顾虑重重之中。她的心结又岂止一个？她难以启齿，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最让她害怕的是孔明终会发现她矛盾痛苦的根源！她不敢想象，这个无法解决的困扰会让他做出怎样的决定，这也是她急于想搬出去的原因。
“雁铭……”
这个声音低沉浑润，缠绵在她的耳侧，细语如丝，仿佛悠远绵长的古琴之音带着动人心魄的魔力，摄住了她的灵魂，纵然再经过一千八百年的沧桑巨变，也磨灭不了这个声音叫出“雁铭”时，所印刻下的让她怦然心动的记忆。
“丞相……”
她迟疑着，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告诉他真话吗？其实摔得厉害，脑震荡很严重，让她丧失了当时所有的记忆。
不，真话绝不能说！那不是他的过失，而是命运注定了她必须在那时离开，又何必再勾起他的愧疚！
孔明轻声笑了笑，他知道这个问题又如谜团一样石沉大海。
“记不起，就不要再费神去想了，免得头痛。”
他的双手抚向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带着让人心安的热流。她不愿说，他也不想逼她。是纵容也罢，是心疼也罢，他已习惯了在她面前忍住所有疑问，用这样的方式宠着她。或许这种宠爱也源于恐惧，如果所有的谜题揭晓，那如同谜一样出现在他生活中的雁铭是否也会就此消失？
他情愿永远不知！
孔明转身走回书案前打开锦盒，里面装着那把花鸟纹白玉梳，还有杜微的房契。今早他从黄夫人手里接过这两样东西时，最先撞击他内心的情感，不是被隐瞒的气愤，而是即将失去的恐惧。
她若决意离开，他又真能阻拦吗？
其实他早已关注杜微的动向，所以闻听杜微想卖掉夫人陪嫁的一座宅院时，便开始担忧他会有离开成都返回绵竹的打算。他一心要任用有才之士为官，所以边派人留意打听，边等待时机劝说杜微。谁知雁铭在恰好的时机意外的闯入，让他从容的挽留住杜微，但却不知该如何挽留她！
小烟并不知晓内情，只是在找管家兑换银子的时候，恰巧被他撞见。于是他知道了雁铭去杜微的宅子里转了一圈绝不只是因为好奇，而是下定决心要买下那座宅院。
黄夫人找小烟去，并不非有事让她帮忙，而是她的老母病重，夫人让她快些回家探望罢了。小烟心焦，匆匆离去，却把玉梳子和房契留给了夫人。看到这张房契，黄夫人心中大惊，才来询问他，雁铭是否要搬离丞相府。
黄夫人当时对他说：“小烟是去替雁铭买这把玉梳子，但是那老人还给了她这张纸，所以便一并带了回来。”
看来雁铭为了瞒住他，连自己的侍女也未道破实情，这样的决绝让他陡然心痛！究竟该拿她如何是好？孔明本不欲当时阻拦雁铭，但是兜兜转转发生了那么多意外，房契却先落入他的手中，这是否是一种暗示？他该留住雁铭！
今晚他在三足香薰里放了自己特制的杜衡香，如果这个香味曾让她那么安心，那么是否能唤醒她年少的记忆，是否能让她心生不舍？
“丞相，您是不是责怪小烟了，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雁铭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装傻下去了。
“小烟老母病重，夫人准她暂且回家照顾。”
雁铭暗自舒了一口气，虽然她知道孔明与黄夫人绝不会去为难一个侍女的，但她一日未回到她身边，还是免不了担心。
“小烟暂且回不来，要不要给你派个新的侍女？”孔明再度盖上盒盖，轻声问道。
“不用，不用，我也没什么吩咐侍女做的，等她回来就好。”雁铭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辜令史很忙碌，没有侍女，谁帮你去买钟情的东西？”孔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揶揄。
雁铭缓缓低下头，只感到脸颊发烫，仿佛在考场作弊被老师当场逮到一样窘迫。
“丞相，我其实只是想……”
“其实什么？”其实只是想买下宅院，并不打算搬出去，孔明心中希望听到这个答案。
“丞相，难道不行么？”雁铭鼓起勇气问道。
下一刻，她抬起双眸，看到的是孔明深邃黝黑的眼眸中灼灼逼人的目光，如同两簇燃烧的火焰般撩烧着她的心。
许久之后，孔明将书案上的锦盒拿起，递到她的面前，“雁铭，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看向孔明那线条分明，轮廓深刻的面庞。一日不见，他仿佛又消瘦了许多，鼻梁更显的笔直高挺，眼窝深陷，略显疲惫。深似湖底的黑眸，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那是在等待一个答案。他依旧在浅笑，微微翘起的唇角勾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化作一张无弦弓。那句让她做选择的话，如同一支无形的箭直刺她的心脏！反复坚定了许久的决心，顿时溃不成军。
无论她的心中凝结了多少寒冰，也抵不住他如阳光般春风和煦的笑容！这个人就是她生命中夺目耀眼的光芒，穿透浓雾般的阴霾照亮她心底的每个角落。她躲不掉，也逃不开的缘！就这样吧，背负愧疚也好，忍受嫉妒也罢，还是这样守着他吧……
她微笑着将锦盒推回去，“丞相，还是帮我把里面的东西还给杜大人吧，想必他现在非常急切的想要索回这样东西。”
孔明眸光闪烁，凝视着她，即使表面让依旧平淡微笑，但心中是千重波涛翻涌，他苦心等待的答案，终于还是雁铭的口中道出。
雁铭是多么的善良无暇、忠诚执着，她的爱恋是多么深刻悠远，无怨无悔。就是因为他洞悉所有的一切，才会布下着诸多牵绊，让她动摇，让她不舍，最终打消远离的念头。
也许留住她是自私的，但是让她孤身一人搬出府就不自私吗？他无法说服自己放手。
“雁铭，机会只有这一次，孤不会给你第二次选择！”
她点点头，“就算丞相给我一千次选择的机会，我终究还是逃不过着个结果，你心中不是很清楚么？”
孔明的眼眸中满是笑意，雁铭不仅善良天真，还聪慧敏感。这些年他潜移默化的教导熏陶，让她同时具有了敏锐的洞悉能力和判断能力，这一点在她出使东吴的时候，自己已经深刻的体会到。
“雁铭，你也在猜测孤的心思么？”
“丞相，你明明希望我猜到，为何还要反问？”她眨着眼睛嬉笑着说道。
和一个高智商的人谈恋爱是件很辛苦的事，因为很多时候，他不会亲自问你，而是在猜你想什么，当他真的问出口时，那意味着他已经笃定知道你在想什么，却非要你再亲口说出来。同样的，他的心思也等着你去猜，猜对了不一定有奖励，但猜错了他一定会不悦。
“我教你读兵书，你倒是都用到这些小聪明上了，一把玉梳子值五贯钱么？”此时孔明心情大好，忍不住打趣她。
“虽是小聪明，但因人而异嘛，骗小烟是没问题，若换成别人就要找个说服性强的理由了。”
孔明挑了挑眉，眯起眼睛问道：“若要骗我，你打算用什么理由？”
雁铭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随后摇摇头，“我本以为越是这种随口编的理由，越不会引起丞相的注意，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孔明垂眸微笑，雁铭的分析其实没有错，只是漏掉了一个重点：她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要？因为太重要，所以再细小的事情也会引起他的注意。
见他低头不语，雁铭小心翼翼的问道：“丞相，那支花鸟纹白玉梳可不可以还给我？”
“那玉梳子可是先皇所赐之物？”
“是——是的。”她有些担心，自己随便拿先皇所赐之物去抵押是否有不妥？
看到这把玉梳子的时候，孔明已经明白先皇厚赏的乃是一份嫁妆，而这花鸟纹白玉梳还颇有些来历。当年孙夫人陪嫁之物中本也有一对，后来孙夫人返回江东，先皇闻听后大怒，便将这对梳子摔碎。东征之前不知为何，先皇又找到上好的羊脂白玉，命玉匠雕琢了一对新的白玉梳。
在白帝城时，先皇曾将梳子握在手中对他说道：“丞相，凡大婚必陪嫁玉梳子，寓意白头偕老。但是能否得一真心人，白首不离弃，恐怕要看彼此的心有多坚定了……”
先皇驾崩后，将这对玉梳子赏给了雁铭作陪嫁，对他们也算用心良苦了。
见孔明陷入沉思，雁铭越发担心了，“丞相，先皇所赐之物是不是很贵重？”
“的确贵重！”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你不是说不值五贯钱么？”她当时只是衡量一把梳子总没有一座宅院贵吧。
“雁铭！”孔明凝眸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这白玉梳是无价之物！”
那相守到白头的约定，有岂会是区区五贯钱可以买到。
雁铭心中大惊，看来孔明有些愠怒，自己一时心急，的确是太莽撞行事了。
“丞相，是我错了，也许雁铭根本就不配得到这样的赏赐！”
刘备的心意她也明白，但是她却做不到他所希望的那样。
孔明闭起眼睛无奈的说道：“雁铭，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见她离去后，孔明从锦盒中拿出那支玉梳子握在手中，先皇握着它时，怀着怎样的遗憾？他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雁铭毕竟不是孙夫人，又怎会轻言离弃！
孔明将梳子放回锦盒，随即伏案忙于公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