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丞相,我还是先回去更衣了,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还很冷。”她缩了缩肩膀,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就此差开刚才的问题。
孔明从袖子里掏出药瓶递到她面前,“涂抹这个草药,应该不会留下疤痕。”他看到雁铭一时愣神,继而说道:“不会只想着乱跑忘记上药?要不要我亲自帮你涂?”
亲自?诸葛丞相帮她往脖子上涂药!那场景她想想都受宠若惊!而那个人却是满眼的笑意,似乎刚才不悦的谈话从未发生。
雁铭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伸手接过药瓶“不用,不用。我会记得好好上药。”
“还是让医官诊脉,开些汤药来调理你恍惚的精神吧。”孔明一边将药瓶放入她手中,一边叮嘱道。
“丞相放心,我也颇懂医术,只要不继续食用苦艾草,很快就会好的。”雁铭嬉笑着回答,却忽略了孔明忽然沉下来的脸色。
原来是苦艾草!孔明心中冷笑,明明知道此种草药会对一些体质特殊的人造成严重后果,却还用这种草药入酒,千里迢迢的送来成都,好一个陆逊!
见他沉默不语,脸色变得很难看,雁铭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疏忽,道破了一心想掩饰的秘密。诸葛亮只要稍稍转换话题,她立刻就放松戒备,还有什么事能瞒住无事不晓的丞相?知道是早晚的事,关键看他怎么看待这件事了。
“丞相,其实这件事没有那么复杂……”
孔明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雁铭不必为陆逊费心解释了,孤心中有数。”他的话语严肃凝重,已不容她再说。
“丞相……”雁铭欲言又止,有很多事也许只是她看不明白,而诸葛亮又有什么看不透的?“丞相,我先回去更衣了。”
孔明微微点了点头,她见状转身欲走,却在哗哗的雨声中听到那个人清晰无比的声音。
“雁铭,你不是微不足道的人!”
她停住脚步,不禁怔了怔,诸葛亮的话是在给她一个交代吗?所有的忐忑不安,所有的纠结疑问,她日日悬在心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终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义无反顾,即使这句话并不等同于“我爱你!”
雁铭回过头来,报以孔明的仍然是璀然一笑,然后她转身撑起油纸伞走出长廊。
看着她轻松离去的背影,孔明微微舒了口气,她最后的问题若问出口,自己该如何回答?她想问什么,他当然知道,十几年前就是相同的问题,让那个小女孩儿险些丧命。
那一天,带着年幼的她访友归来,途中突然下起大雨,幸好他之前观天象已料想有雨,所以早早备下油纸伞,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想来,当时应该等待雨停再走的,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惊心动魄的事让他措手不及,心怀愧疚至今。
但是雁铭跌落悬崖,并非是一场大雨造成,而是一个孩童口中天真幼稚的问题,他从没想过自己随口一答会导致这么严重后果。
当时在山林里,看到雨势越来越越大,他想着快些走到前面不远处的岩洞,暂时躲避一下。于是伸手去牵身侧那个小女孩儿的手,谁知她却一反常态,猛地抽手,愣愣的站在原地不肯走。
他心中惊讶,这才注意到平时走到哪都粘着他,没有片刻安宁的人,今天这一路上异常安静。
“怎么了?”他微笑着询问身边一本正经盯着他的小人儿,“让我猜猜,这几日在庞德公那里玩的不开心?是他的童子欺负你了?还是你又和人家比上树输掉了?”
见雁铭抿着嘴低头不说话,他又耐心的问道:“难道是怪我这几天只顾与友人谈天下棋忽略了你?”
她使劲摇摇头,一脸不高兴的说,“我以后再也不和庞先生家的童子玩了。”
“为什么?”他有些不解,雁铭活泼好动,在周围的孩子中人缘甚好,还从未见她如此嫌弃过谁。
“因为他骗人!”她嘟着小嘴气愤的回答。
原来是孩子们的游戏,他看看周围越下越大的雨,虽然撑着伞,但是衣衫已被打湿,担心雁铭若淋了雨又会发热。
低头看到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儿又好笑又无奈,只得说:“我们先走到前面的岩洞躲躲雨好吗?”
雁铭看到他将伞大半挡着自己,他的衣袍和袖子都被雨水浸湿了,这才安静的点点头,任他牵着手快步走到不远处的岩洞下面躲雨。
收起油纸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瞧见旁边的雁铭依旧嘟着嘴,便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头,“说说他是怎么骗你的。”
“他说你要娶亲了。”
这个声音小小的,怯怯的,完全没有平日的清脆大声,以至于他听完寻思了半响,才明白雁铭说的意思。
“你就为了这个和他生气?”他好笑的问道。
“就为这个,我再也不理他了!”雁铭依旧气愤满满。
“呵呵呵,”他忍不住笑出声,“其实他没有骗你。”
不久之前,黄承彦老先生曾亲自向他提亲,在那之前对于黄府千金的才德他早有耳闻,心有倾慕,所以便应允了。两位姐姐先后出嫁,自己已过婚龄,如今娶亲再正常不过,没想到却惹的这个小家伙一顿闹脾气。
“你真的要娶亲吗?”她眨着一双大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我已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何况均儿和你也需要一位嫂嫂的照顾。”他俯下身继续耐心的解释,也许雁铭只是不习惯家中来一个陌生人,如果让她明白那个人会很好的照顾他们,就不会这般介意了。
然而下一刻,这个小女孩却拽着他宽大的衣袖一脸认真的问道:“你能不能再等十年?”
“嗯?为何再等十年?”他越来越不解一个小女孩儿为什么纠结这个问题。
“十年后我就长大了,那时就可以和你成亲呀!”她说的那么郑重,一双清澈天真的眼睛中全是恳求。
他一时愣神,有些不知所措。平时雁铭也时常说什么“长大后嫁给你”之类的话,但是他都当做那是一个小女孩儿一时天真的玩笑,从未放在心上,也没有想过纠正,毕竟她还太小,根本不懂得“嫁给你”这句话的意义。
可是她现在这样拉着他,一本正经的问他可不可以等她长大,还真让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才不会伤了小女孩儿的心。
“雁铭,你还太小不明白成亲的意义,等你长大了自然会遇到好夫婿。”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对一个小女孩儿说将来会遇到良缘,会让她心中怀有期待。
“你怎么知道我将来会遇到好夫婿?”雁铭眨着眼睛,满脸的不相信。
他心中自嘲,看来雁铭不同于其他孩子,不是那么好哄骗的。
“你聪明漂亮,活泼可爱,长大后自然会有很多青年才俊倾慕呀!”寻思了一下,觉得夸夸她总不会错。
“既然我将来会很好,你为什么不等一等?”她依旧不依不饶的纠缠之前的话题。
听了这句反问,他不禁抚了抚额角,感到无奈又尴尬,究竟该怎样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雁铭为什么要嫁我?”他决定改变策略,问出缘由,自然可以让她明白终身不是随便托付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女孩儿根本没有理由,那就更好说服了。
“黄家小姐为什么要嫁你?”
雁铭不答反问,让他着实一惊,本想难住对方,谁知自己却被相同的问题难住,看她歪着头等待答案的模样,忍不住疑问这小脑袋瓜里究竟装着什么?
见他皱眉不语,雁铭咯咯的笑起来,“你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嫁你,怎么还问我?”
他心中苦笑,黄老先生为何向他提亲,他自然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回绝而是诚心应允,理由他心中当然十分清楚,但这些怎么和一个六岁的孩童道明?
“黄姑娘是个才德兼备的好女子,所以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站直身子,看向外面,故作严肃。
以往他佯装生气,雁铭都会乖乖听话,不会再做出格的事,现在只有这招杀手锏了。
岩洞里忽然安静下来,许久没有响起那个稚嫩的声音,他暗暗舒了口气,以为雁铭就此作罢。毕竟一个小孩子的想法来的快,去的也快。
就在他刚刚以为这件事过去了,却再次听到那个声音怯怯的问道:“因为我没有什么才德,所以先生不肯要我吗?”
他侧身低头看到雁铭原本张杨无忌的的双眸中,似乎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卑,这会是一个六岁小女孩儿的想法吗?他有些不确定。
“雁铭,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什么是淑女?”他还没说完就被雁铭打断。
“怎么问这个?”
“庞先生说,娶什么淑女……”雁铭皱着眉努力回忆昨天听到的那句话。
娶妻求淑女。没想到庞德公随口一句话却被她听去了,看来她虽记不得原话,但是也模糊的明白其中的意思。
“童儿说……”因为庞德公总是唤自己身边的童子“童儿,童儿,”所以年幼的雁铭本能的认为那个总是陪她玩的小哥哥就叫“童儿”。
“他说什么?”
雁铭的苹果一样的脸庞突然涨的的通红,嘴巴翘得老高,嘟嘟囔囔的说:“他说我一点儿也不像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