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帮了那个美丽少年一把,也许对那少年而言是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对杨春风而言,她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月上柳梢头,她轻抚玉簪洁白温润的簪身,寻了个僻静所在,就发动遁地之术,纵身入地,直奔地下古城。
前日所许之誓,今日便来践诺。
短短一日,她的实力没有突飞猛进,她也不曾遇到什么奇人高士,她只不过想通一件事。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至江海。
说什么修为大进后再来超度解脱,不过是自己心里存了畏难之情。如今心思明澈,当初这一点心思,就如明镜上的一点微尘,如何能不明了。
千年古城,万载长风。
皑皑白骨,孤魂无依。
鬼哭凄凄,其声何哀。
飘荡在废墟上的悲哀灵魂啊,若能解脱一分,便是一分。
到了地下古城,她站在那条长街之中那棵枯树下,轻抚树身,眼神一片清冷平静。转身跌坐在树下,轻弹手腕上银环,银环立时化作一道白光将她全身罩住,一圈圈银光向外散去,绮丽奇幻的景象照亮了这方世界。
这时,古城仿佛被惊醒了,点点幽幽的魂火复又从一具具白骨上浮起,开始向她飘去。
杨春风不动如山,手拈法诀,提起全部真元,双手一合,再缓缓张开,重重柔和的白光从双手相合处倾泻而下,点点魂火仿佛受到绝大引力如飞鸟投林一般,朝那白光扑去。
惨绿色的魂火一落入白光中,便如水滴落入油锅发出滋滋的声音,鬼哭之声大作,惨绿色光芒拼命翻腾,仿佛要逃开这片白光。
魂火痛苦挣扎,杨春风眉心微皱,面上也同样显出了痛苦之色。
第四幅筑基图突破后,脑海中的金册便转移到她的识海中,十三册金页化作一面金屏巍然屹立,散发莫名的威压。她这次突破,第一折屏风上再度显出数条法术法诀符箓。她查阅过副册,超度亡灵,的确有不少有用的法术,但大都不是她现在的法力可以驱使的,本来她是真的打算等自己法力大进后再下古城。
可如今,心意已定,她才发现金册上原本就有一份法诀是她可以触及的,只是她下意识的回避了。
那就是她现在使用的大慈大悲舍身法。这份法诀可以解怨气度亡灵通幽冥,并且不需使用者要有何等高深的修为,只有一条,并且是最重要的一条,它要超度者与被超度者同罪受苦。
法诀发动之下,白色的净化之光,可以洗去亡灵长久凝结的怨气,只是每洗去一分怨气,亡灵所受的痛苦将同样反映到使用法诀的人的身上。
此身抛却,与尔同苦。
所以称之为大慈大悲舍身法。非有身怀坚定不移的意志的人不能使用,非有身怀大善心大悲悯的信念的人不能使用。
若是之前,杨春风不会使用这份法诀,若是之后,功力提升的她也自有其他的法术可以使用不必如此自苦。
可是之前的感悟,让她明白原本以为坚定不移的信念,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定,这让她深深警觉。
所以她需要一个契机,借着这场磨练,用这重重痛苦锻炼自己的心志捶打自己的精神,坚定那无视生死的执着。在这一场又一场的超度中,能够见得自己的心。
葬尽此身终不悔,此生都与谈笑中。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这份法诀对使用者的残酷。每一缕光焰燃烧,消去魂火上缠绕的一分怨气,魂火便已经惨痛无比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中,要不是银环神异,锁住方圆三丈空间,那道魂火早已拼着舍弃一部分灵魂也要逃之夭夭。
而这份痛苦会以同样的分量反映到杨春风的灵魂上。真的好痛啊,仿佛身躯都被撕裂成一块块在烈火中焚烧。她死死咬住红唇,一缕嫣红的鲜血从嘴角流下,一滴滴落在白色的衣衫上,触目惊心。
神智也渐渐开始模糊,,一片混沌中,唯有那份痛苦贯穿了身心。一点一滴的绝望开始慢慢浮现,疯狂的侵蚀自己的心灵。原本自傲的意志,坚定的道心,在这份痛苦下如纸片一般脆弱,轻轻一捅就破。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光焰一亮,那朵魂火化作一道青烟散去,杨春风一手撑地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刚才差一点点就以为自己要活活痛死了。
她颤抖着手,开始超度下一朵魂火。
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折磨,让她的身躯也微微发颤。冰冷的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衫。
到了第三朵,杨春风心底在剧烈挣扎,她不知道自己原来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算了,停手吧!我已经无法在继续下去了”
她痛苦的跪倒在地上,大慈大悲舍身诀,果然是以舍身的觉悟考验着施术者的心肠。
此身抛却,与尔同罪,与尔共苦。
可她愤恨的捶打地面,疯狂的大喊:“我不是什么神佛,也没有什么神通,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舍身,舍身,太痛苦了,我做不到啊做不到啊。”
地下古城沉默一如千年来的每一个日夜,银环光芒闪烁,仿佛也在为主人叹息,半空中点点惨绿魂火浮浮沉沉,隐隐传来鬼哭声声。
把银环收回到手腕上,封闭灵觉,她瘫倒在黑色的碎裂石板上,四周一片漆黑,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她缓慢的心跳声。
刚才施术时的痛苦渐渐平息,她茫然的看着上方,黑色的穹顶倒挂下石笋,依旧注视着这方世界。漫长的寂静中,她觉得自己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充满了那种旷野之中听到自己的回音的感觉。
闭上眼睛,她的唇边浮起一缕苦笑。
过了很久,她重新站起身,摘下手腕银环,注视良久,突然眼中浮现一道狠到绝处也惨烈到绝处的神色。她将银环向后一抛,仿佛体会到主人决绝到极处的决定,银环银芒大作。
此身抛却,与尔同罪,与尔共苦。
既然如此,那便将此身与灵魂一同抛却吧。